从我记事起,老爸就骑着他那黑色的自行车往返于家和工作单位之间。印象中,它和老爸一直形影不离,算起来,那辆车的“年纪”应该比我还要大!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单位离我家有好长一段。为了代步,同时也是赶一赶时髦,爸爸咬牙攒了几个月的工资买了一辆“永久”。那时候我还小,爸爸在他的自行车的前面装了个竹编的小座椅,这样就可以装下我,每天送我上下幼儿园。我习惯坐在竹椅上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每当回头看到爸爸坚毅凝重的眼神,我就不自觉地有了大胆的劲,嘴里大叫着“滴滴滴,有车来了,请避让”。等大一点的时候,坐在前座脑袋能抵着爸爸的下巴,经常影响爸爸的视线,爸爸把我的座椅挪到了后座。在后座,靠着老爸宽阔坚实的后背,总感觉是那么的温暖与安全,竟常常安然入梦。
若干年后,爸爸的这辆“永久”,不少部分油漆已经脱落,车内钢圈也有些许锈迹,把手被磨出了银色的亮光。就好比岁月蹉跎,爸爸的轮廓略显年岁的印记,眼神也没有了意气风发。老爸就和他的车一样,渐渐与我所认识的时代格格不入。久而久之,我不再愿意坐爸爸的车,它太破旧,总让我的“潮流意识”显得那么尴尬;我也不在愿意去靠着爸爸的背,他太僵硬,总让我模糊的“自我实现”显得无所是从。在我的那段懵懂、冲动的日子里,爸爸努力承担着来自职业的责任、家庭的重担,许多不自觉的糟糕表现更加剧了我的不解与愤怒。我开始想快点远离他,远离他破旧且可笑的“永久”。我经常梦见坐上了去拉萨的火车,即将去触碰纯净的蓝天,去抚摸丝柔般的白云,看着窗外爸爸的身影像射出去的火箭一样越来越小,心中有种逃之夭夭的快感。
但是,成长之痛的感觉并没有因为雄心妄想的麻痹而被削弱,脆弱的心灵并没有因为追求梦想的搏动而更加坚硬。在细腻却容易破碎的生活中,羊质虎皮经常遮盖朝阳的生气,四面楚歌成了斜阳印照的常景。在遍布荆棘、机关满布的路上,我是多么地希望爸爸站在我的身后,这样我就会大胆地喊:滴滴滴,有车来了,请避让!在无助,无为的旅途中,我是多么地想坐上爸爸那辆“永久”的后座,从后面抱着爸爸,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背上,安然睡去。
当真正要坐上火车要离开爸爸的那一天,我就像《巴阿里亚》中的彼得罗,愈发感觉到自身的脆弱,更害怕失去力量,在看着爸爸的身影不断缩小时嚎啕大哭。我好想爸爸跟佩皮诺(彼得罗的父亲)一样,在火车启动后一直追逐我到站台的末端,那怕是小跑几步,让我多看两眼。但是,他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自己越来越渺小。这个时候我才回想到,那辆永久虽说是一辆老式而且上了年纪的自行车,但是摸上去却没有一点灰尘!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爸爸对我的意义一直都没有改变:在我乖戾生气时徘徊在房间门口焦虑地抽烟; 在狂风暴雨的晚上骑着“永久”来给上自习的我送伞;在我盛怒冲出家门时跟橡皮人一样贴在我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上……我感到很委屈,为什么要分开时,你仍然那么僵硬,那么死板,硬是要让火车甩给你女儿的眼泪呢?
直到退伍以后,妈妈才告诉我,其实爸爸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早已泣不成声……他从不在我面前表现脆弱,是因为希望我也坚强;他在观念冲突中总是不给我任何获胜的端倪,是想鼓励我也坚持自己观点;他从不热烈,不溺爱,只是想塑造一个独立,自主的我。
这几年,随着时代的进步,自行车名目样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赛车,山地车,折叠车,小轮车,电动车,层出不穷。这些车不仅美观,而且轻便省力,老爸也紧跟时代,买了辆捷安特牌的自行赛车。虽然买了新车,但老爸从来没有忘记过他那永久牌的老式自行车,一有时间就会拿着块干净的抹布去擦拭。
这几年,我也随着时光的流逝,经历了人生的繁复滋味,当兵、考试、走进育苗大棚,走下烟田垄道……生活既有苦涩辛酸,也有明媚轻快。工作后的我走上正轨,重新找到了追逐梦的感觉。虽然已经长大,但我从没有忘记过爸爸温暖的感觉,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想起爸爸站在我的身后,不自觉地大胆起来,嘴里嘟哝道:滴滴滴,有车来了,请避让;每当灰心失意的时候,我就想象着靠着爸爸坚实的背,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在嘴角挂上浅浅的微笑。
这几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改变,但是爱却跟爸爸的自行车一样,成了“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