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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本周推荐主题☆〗【秘纹】(第一季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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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推荐主题☆〗【秘纹】(第一季完结)

  作者:qioukan 2009/11/17发表于SexInSex独家首发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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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小贼「爸爸……我累了。」

  「不要紧,再走几步就不累了。」

  「爸爸……我还是累。」

  「来,那我们跑几步!跑起来就不累了。」

  × × × × × × × ×许多年后。

  「跑?跑你妈妈!」阿伦半蹲下身子,带着恼怒神情将右脚踩在地上之人的
手腕处。

  芨芨草编织的松软笀鞋虽然没有多少尖锐处,但鞋底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细
小石子儿,再配上十三岁阿伦接近九十斤的体重,还是让下面那个「倒霉蛋」的
脸色瞬间变青,口中尖锐地呼痛起来。

  这是庆云城中松溪桥附近的某条僻静死胡同,满地肮脏的污泥,和两侧饭馆
茶楼后窗丢出来的垃圾,令整条小巷内充满了一股酸臭气味。任何一个庆云城人,
在经过这条连名字都没有的死胡同时都只会掩鼻而过,从不去关注里面究竟有些
什么人、在发生些什么事。

  当然就算看了,几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孩子半蹲着聚在里面这种情形,也不会
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所以阿伦和他手下的一群小「手艺人」们,都是在这个死胡同里「办事」。

  这群年岁最大不超过十四,最小甚至还不到九岁的「手艺人」中,阿伦不是
最高的不是最大的,当然也不是最壮实的——但此刻他蹲在地上,带着一脸气愤
表情教训这个坏了规矩的手下时,其他小孩子们却都只是噤若寒蝉地或蹲或站在
旁边不敢多说半句话。

  就连被阿伦踩着手腕的瘦猴般小子,也都只是痛的全身不住发抖,而没有露
出任何怨毒之色。

  「伦老大……小毛他也许真的是逼急了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您也知道他爷爷
……」倚在墙边的一个半大小子终于有些忍不住,轻咳了声替地上瘦猴求情道:
「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我当然知道。」阿伦脸上怒气稍稍一敛,脚下力道也放的轻了些,但还是
斩钉截铁打断那人的话:「但不论什么原因,我都不允许咱们这群中有任何人,
败坏了‘手艺人’的名声!没有钱,你可以从帮里的账上支,支不出来可以找我
阿伦要。可谁告诉你偷不到,就可以去抢那些老头老太太的?!」

  蜷缩在地上的小毛低低呻吟一声,脸上露出羞愧神色同时,还低低吐出一声
:「老大,对不起。」

  阿伦叹一口气,摇摇头将右脚从小毛手腕上挪开,站起身朝周围那群半大小
子们叮嘱道:「都记住,了我们是手艺堂的手艺人,不是剪径的蟊贼也不是背后
敲闷棍的强盗。要钱,给我堂堂正正的去偷去掏去摸,就是饿死也不许把手伸向
老幼妇孺!谁要是再犯,别怪我阿伦报堂口,请堂规。」

  七八个小手艺人轰然应了声,得到阿伦肯首后才三三两两地从死胡同中跑了
出去,在桥头处四散。

  这还只是一天的清晨,从阴暗肮脏角落中跑出的幼年「手艺人」们,还有整
整一天的时间从庆云城中各条大街上的行人口袋里偷出每天的花销,偷出每天要
上交给堂口的例钱。

  身材略显偏瘦的阿伦直起身子,看着小子们欢快奔出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
有些累。

  那小毛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望着这位年仅十三岁的手艺堂「例长」背影,
吸了下鼻子后才颤声问道:「伦老大,我……怎么办?」

  「离开庆云城吧。」阿伦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轻声道:「去别的城市找个饭
辙……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不止是我,只要你还在庆云城里找食吃的话,哪怕
离了松溪桥到马市街的范围,堂里其他例长管的的街口也不会容许你在那儿出手。」

  小毛知道从松溪桥到马市街这圈范围,就是伦老大带他们这群小手艺人管着
的地盘。要是有其他过江龙来这里下手掏包的话,一定会被本城手艺堂的人打到
连爹妈都不认识。所以当伦老大说出这番话时,瘦猴般的他虽然早预料到这结果
但脸色终究还是一暗,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等一下。」

  小毛回过头来,稚嫩脸上的污迹被两道泪痕冲的乱七八糟,却恭恭敬敬地问
:「伦老大?」

  一个灰色的钱袋凌空丢了过去,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时双手还是禁不住微微一
沉。

  「跟了我那么久,也没给过你什么赏钱。这些就算是遣散费吧……照顾好你
爷爷。」

  小毛眼泪流的更磅礴,跪下来对着「伦老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后才蹒跚着
一步步的离开。

  阿伦静静地看着他走远,再度叹息了声才踩着地上那些不知来源的脏水,走
出这死胡同。

  阳光从松溪桥头柳树梢照耀下来,洒在他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旧衣服上,却
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呢。

  年仅十三岁的阿伦紧了下土布衣服,把脸上那与年岁不符的沉稳抛下换了副
「可爱」笑容,朝前方不到一里路的马市街方向走去。

  后腰右侧那半条没有完成的「云纹」突然抽搐了下,带起股尖锐刺痛钻入到
阿伦骨髓里。他笑容微微一僵,龇牙咧嘴地扭了阵身子后才把这尖锐刺痛硬生生
地压下去。虽然早已经习惯这后腰时不时会痛一下的日子,但每次刺痛真正到来
时阿伦还是会有些怀念以前。

  怀念以前还没有被刺上这半条残缺云纹时,和那腌臜老头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不论这个世界上,一纹高手多么普遍,两纹多么不稀奇,甚至三纹以上的高
手也偶尔会在庆云城的街道上无声无息走过。但那些高手们生存的毕竟是个距离
阿伦很遥远的世界,是个和他这庆云城手艺堂年岁最小例长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江湖」。

  所以说能够拥有半条残缺的云纹,能够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拥有只比一纹高手
差少许的实力,对于阿伦来说已经是件足够幸运的事了。虽然只能被称为「半纹
高手」的他,除了力量比一般少年强上许多,大约相当于个成年壮汉之外,也就
是在敏捷度反应力上有点优势。

  两年前病死在小巷子里的腌臜老头,还没给他纹完一整条云纹前就直接病死,
更不用说传授什么武学招式。虽然按照阿伦的猜想,这个腌臜老头应该勉强能算
是隐世高手——现在见识逐渐广起来的他,才明白一个能够替武者纹上激发潜力,
代表实力云纹的「纹师」,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

  「跑你妈妈的。」想到这里阿伦禁不住狠狠往河里吐了口唾沫,脚步也加快
了几分:「人家遇到隐士高人就能学绝世神功,别说一纹两纹,修行到后来变成
四纹以上顶尖高手都有可能。凭什么轮到我遇上隐士高人时,那老头却偏偏会不
过半年就死在肺痨手里?」

  他嘴里一边嘟哝,一边快步走过了整条并不很长的松溪桥:「还连本武功秘
籍都没有留下来。」

  背后的影子长长拖在青石桥板上,看去有些光怪陆离。

  × × × × × × × × × × × × × × × × ×
×「云纹这东西,挺麻烦的。」

  这句话放在当今世界,无论是庆云城所在的漠国,还是距离庆云城极远的燕
国,又或者更远一些海外大陆上的各种小邦国之内,只怕大多数人都会点点头附
和一个「是」字。

  不管是修武功锻炼身体到足够请人纹上云纹的过程,还是勉强纹上云纹后适
应这力量的阶段,又或者因为无法承受相应云纹力量,反倒令自己爆体而亡的危
险。这些情情形中所包含的种种微妙之处,世上任何一个云纹师都不敢自称能够
完全掌握。

  庆云城的阿伦虽然只是个连一纹都不到的半纹「高手」,但几年前毕竟跟着
那肺痨老头刻苦学了一段时间。他对云纹的了解未必称得上精深,至少在常识方
面总还是比一般人稍强些。

  世人所说一纹两纹、甚至更多纹的高手,事实上在云纹师眼中是个完全错误
的说法。并不是说武者后腰纹上了那些配方独特的云纹,就会拥有了相应的力量
和武技。恰恰相反,只有武者本身拥有相当于某一阶段的实力之后,才能够斥巨
资找材料请云纹师在自己后腰纹上那些神秘的云纹。

  云纹的真正的作用,是激发人体本身潜力,为已经到达自身极限、卡在瓶颈
上的武者打开更广阔的天地。所谓一纹高手,其实是指正在向两纹境界苦修的武
者。就算没有请云纹师在后腰纹上那神秘的云纹,对他本身实力发挥也不会造成
任何影响。

  人类的天资各有不同,有些人的极限很高很远,或许可以一个人苦修某种功
夫到将近四纹高手境界时才开始遇到瓶颈,才需要云纹师来替他打开那一扇广阔
世界的大门。而更多的普通武人,都会在修炼到相当于一纹境界时就再难寸进,
只有纹上云纹之后才能够继续变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云纹这种东西既是打破人类极限的神奇力量,也是
让普通人能够赶得上天才的奇迹手段——当然首要条件,就是有足够的财力和权
力。

  一纹、两纹、三纹这种初级云纹还算好,只要凑够钱请得到云纹师,最多就
是费力点从各处店铺内搜罗够需要的材料就能成事。而到了四纹甚至五纹以上,
且不说找到个能够纹这种高阶云纹的云纹师是多么困难,哪怕仅仅想要凑齐所需
材料,都足以让一个庆云城中大富之家败掉泰半家财。

  阿伦的天资并不好。

  从三四岁起被手艺堂收养当成扒手来教育的他,营养不良外加先天不足,能
够顺顺利利活到这能出去「卖手艺」赚钱的年纪已属不易,再要去和那些健康孩
童比天资比身体条件,实在是件很无稽的事。

  所以那位隐世的肺痨老头遇上阿伦之后没有多久,让他修炼了几套基本功夫
后,就开始替他纹上人生的第一条云纹。老头儿原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虽然身
上脏到连其他乞丐都未必肯接近他,但偏偏除了身云纹师的惊天本事之外,居然
连纹第一条云纹所需材料都准备好了藏在个小布包里。

  ——这些看上去并不很起眼的材料卖到庆云城中任何一个商铺,都至少能换
出笔让老头下半辈子不必为温饱发愁的「巨款」来,或许也能够找个有点儿小名
气的大夫治好他那一身肺痨。

  偏偏老头儿却把这些材料,全部用在了给阿伦纹第一道云纹上。也偏偏就在
半条云纹才刚刚成型,这激发人类潜力的神奇纹路尚未发挥完全的作用时,他肺
痨急病发作就在一夜间撒手人寰。

  致死,他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阿伦从小就是孤儿,手艺堂中那些大佬们于他或许有养育之恩却无养育之情。

  所以当初还只是十岁小儿的他,不顾危险到庆云城中痛快的偷了整整一天,
才凑够钱替这位和自己认识不到半年的老头儿好好发丧了一场。最后叩拜在无名
老头墓前时,瘦瘦的阿伦用极低的声音叫了声「爷爷」。

  ……

  庆云城中马市街,算是个比较古老的存在。

  大约三十年前,漠国还没有被称为「国」的时候这地的确是个贩夫走卒混杂,
各地马商马贩子齐聚开市的所在。但六七十年后庆云城从原本的繁华国都败落成
普通漠国城市,马市街上自然也再不复当年盛况。别说没什么马贩子在这里卖马,
就连道路两侧商户也都入目寥寥,看上去有几分萧索之意。

  阿伦就带着轻快而「天真」的笑容,一蹦一跳地走在马市街宽敞的青石板道
路上。

  这会儿还算是清晨时分,道路两旁推车出来卖馄饨汤圆、豆浆烧饼的小买卖
人们,正在蒸汽中把一样样家什从车子上取下,把桌椅板凳之类在固定的空旷处
摆开来,等待着早起的客人到来。

  这些小买卖人显然认识阿伦,只是看到他时都忙不迭地避转身子,鲜有人向
他抬手打招呼的。更有几个中年汉子眼里,还偷偷流露出一些厌恶和鄙夷来,只
是小心地躲着不让他注意到。

  整个庆云城那么大,每天从马市街经过的行人根本不会知晓阿伦的身份,但
这些成天守在这里的小买卖人们又岂会不清楚他就是附近这一圈范围里,那群小
贼的「贼头」?

  还有那张……的脸。

  这种情形阿伦初时看着难受,但久而久之自然也习惯了。他只是大摇大摆地
坐到街头一家馄饨摊前的板凳上,在衣襟里摸了会儿后拍出三个漠国制钱:「老
规矩……唔,多加个肉包子。」

  买馄饨的是对年老夫妻,老婆子负责下锅煮馄饨上屉蒸包子,老汉儿则伛偻
着背负责收拾碗筷招待客人。至于那些味道鲜美的馄饨和油汪汪的肉包子,则早
在晚间就已经做好,只等着下锅上屉而已。

  老头儿看了他眼,勉强笑笑后默不作声地拿走桌子上三个大子,转身去收拾
别桌碗筷。

  不多时三个雪白的肉包子和一大碗馄饨端了上来,阿伦抹去鼻尖上被蒸汽一
冲凝结出的水滴,低下头开始享用这一天中最安静,也是最美味的一餐。

  第三颗荠菜肉馄饨吞下肚中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街尾走来。阿
伦耳朵动了动,听出来人有三四个。而那鞋底敲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叮响,则证明
了这三四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挺不错的肥羊。

  鞋子底上镶钉是这几年才风行起来的手段,工艺并不复杂那种小小的钢钉也
值不了多少钱。但除了以正宗小牛皮、羔羊皮,又或者是极远之地那些凶猛异兽
皮所制的鞋子外,其他普通布鞋草鞋可是没处镶钉子去。庆云城里鞋底镶钉的,
要不是那些装腔作势愣往木头上按铁片的破落户,要不就是真正穿得起那些昂贵
鞋靴的「肥羊」们。

  虽然在一瞬间分析出了许多东西,但专业精通的十三岁男童并没有马上转头
去看身后,而是好整以暇地大口吞了六七个荠菜肉馄饨,又三两口将剩下最后那
油汪汪的肉包咽下,才半是装腔半是认真地直起身子来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真
好吃!阿福婆你烧的馄饨可是越来越美味了呢。」

  虽然被称赞的阿福婆没什么反应,但他以孩童清脆嗓音和娇憨语气说出的这
种话,果然引得后面那三四人的脚步声微顿了顿,然后笔直朝着这边馄饨摊走了
过来。

  阿伦脸上笑容不减,故意大声地朝那伛偻老头叫道:「阿福伯,再给我加碗
馄饨汤吧。」

  阿福伯带着大铁勺子将馄饨汤舔到他碗里,阿伦就顺势自自然然的换了个方
向,坐下来看着前面走过来的……唔,是四个人。

  来人是三个男的一个女的,穿着纺织极精的布料所制衣物,看上去都是约二
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手艺堂手艺人们最喜欢下手的年纪。既不会年纪老到见
过了太多事而非常谨慎,也不会小到还没有正式成家身上带不了多少钱。尤其是
这种衣着华贵神采飞扬的家伙,更是一个顶仨的大肥羊们。

  四人中的那个女子年纪稍小,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鼻尖唇薄,眉毛描
的极细,看上去显然不是温婉柔顺的性子。而那三个年轻男子则都梳着高髻,弄
成长发披在华服肩头的潇洒样子,再配合上腰间长剑剑鞘上的宝石,当然华贵又
俊逸不凡。

  阿伦注意到他们长剑的剑柄上都雕着个不知道是「雪」还是「雷」的上古篆
字,心中微微地迟疑了下:若这群人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自己当然就不敢随随
便便下手了。

  要知道现在这世道正是皇权旁落,世家门阀和各名门大派势力大涨之时。如
若不小心惹上哪个大门派的话,可是比得罪了庆云城中官员更为危险的事情。

  不过他脑中仔细想了圈,没找到手艺堂告诫中与「雷」或者「雪」这两个字
有关的门派,便也没有太过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有了肥羊不下手,未免也太
丢手艺堂手艺人的面子了。

  四个人在摊前另一张桌子周围坐下,其中那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好对着阿伦,
却是一看之下马上有些厌恶地侧过脸去没再肯看他第二眼。

  阿伦则低下脑袋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喝着那碗汤也没去看她,只是更坚定
了要狠狠偷这群肥羊一把的心思:「哼,臭娘们敢看不起小爷?待会儿看小爷不
叫你哭天抢地!」

  是的,阿伦很丑,丑到了让自己手下那群小子们害怕,也让眼前这个小娘皮
厌恶的程度。

  他三四岁时候被抛弃在荒野里时,脸上或许被蜈蚣爬过,野狗咬过,毒蜂蜇
过,还被哪些不知名的古怪虫子毒液喷过。整张脸上除了五官还在原来的位置之
外,剩下所有肌肉皮肤都几乎被灼成一片一片的扭曲形状,肤色更是种灰、红甚
至还有点紫夹杂在一起的古怪颜色。

  这样貌是阿伦心中永远的痛。

  就算他衣着整洁鞋袜也算干净,连手指甲内都没有半点污泥,但街上大多数
人看到自己后还是会如避蛇蝎地纷纷躲开,仿佛连看多眼都会传染他的这种「丑
陋」一般。

  当然这层保护色也是他之所以在手艺堂中,出手成功率稳沾前三把交椅的原
因。因为就算动手时,在路上故意撞一下「肥羊」,那些以貌取人者的第一反应
也都是怕染上什么传染病而忙不迭地逃开,绝不会有心思去注意自己挂在腰间或
者放在衣襟里的钱包,究竟还在不在原处。

  ……

  「大师兄,这次任务师傅只是让我们四个人出来,会不会稍微有点冒险了?」

  正等着早餐端上桌时,四人中一个穿着杏黄色衣服的年轻男子突然转向另一
人,说到后面时还朝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毕竟也是安武侯家的小公
子要上第四道云纹呢,凭我们几个若是弄砸了怎么办?」

  「胡说,三师哥你别这么没志气好不好?!」

  那十八九岁的少女娇哼一声,伸手去扭那穿杏黄色衣服男子耳朵时却被后者
躲开,只好在板凳上顿了顿香足:「我们四师兄妹出马还有什么事情是会搞砸的?

  不就是第四道云纹么,又不是没纹过。」

  坐在两人对面的大师兄见阿福伯已用托盘带着四碗馄饨上来,就咳嗽一声低
低喝道:「别在这里说这种事情,先吃饭。吃完等时间差不多,就去安武侯府上
拜访。」

  粉衣少女不敢违逆大师兄,只是忿忿地又娇哼声,感应到前面那丑陋少年目
光还在偷偷注视着自己时干脆狠狠一眼回瞪了过去:「丑八怪!还看什么看?再
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她这一声骂之后,原本还在因为他们对话内容而犹豫要不要动手的阿伦,很
快便低着头站起来装作帮阿福伯收拾桌上那碗筷汤匙的模样,端着半碗馄饨汤朝
那边走了过去。

  「跑你妈妈的,干了!老子今天就替天行盗,盗你个底朝天!」

  心中叨念着自己给自己壮胆的话,端着馄饨碗走过那张桌子时阿伦身子突然
一歪,半碗馄饨汤洒在自己脚面上,他整个人就干干脆脆地朝粉衣少女身侧摔了
下去。

  惊呼声中,身子距离这四人越来越近的阿伦,后腰上那半条云纹在他预料中
地稍稍刺痛了下。

  嗯……这四个果然是身有云纹的武人呢。

  第二章:闯祸三十多年前庆云城还是前朝国都的时候,气势恢宏的皇宫就建
造在距离马市街约十多里路的八丈井一圈范围之内。当初的皇宫早就在战乱中被
一把火烧成灰烬,八丈井这边也成了有名的盲流聚居之处。各种手上没活的要饭
花子、流浪孩童到了晚间基本都会来此、避寒避风雨,至于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石
柱横梁会不会掉下来砸死人,则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死了,和这样凄惶无依的活着,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就在八丈井前朝皇宫废址不远处,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城内小树林。只有穿
过小树林内的鹅卵石道之后,才能重新看到属于庆云这漠国前三大城市的繁华景
象。

  另一边,是片城内富商巨贾们群聚的宅院。根据墙上贴的琉璃片,屋檐上盖
着的福禄寿彩瓦,和门前大小各异的祥瑞奇兽,懂行的庆云城人倒也不难分辨出
宅院内居住人家的豪富程度、有没有官亲,脑袋上有没有新朝皇帝赐下的品序。

  而这群富商巨贾们的宅院之外,还另有处颇具雄伟之姿的庭院伫立在小树林
前。这面积至少有十多亩地的院子后墙将小树林包了一块进去,又挖着几处大小
不一的池塘,庆云城中却没人敢有任何异议。

  无他,就因为这院落中住的就是庆云城城主,也是号称漠国朝廷中三大强者
之一的安武侯序子芥。

  序子芥原并非出生于大户门阀,也不是任何门派教出来的云纹高手。他是三
十多年前从漠国军中一步一步,凭着军功积累起无数声望,最终连皇帝都不得不
迁就军方意愿封他为安武侯的「神秘高手」。

  说神秘二字,是因为现在外界江湖虽然知道这军方高手实力深不可测,却没
有一个人猜得出他究竟到了几道云纹的品阶,更没有传出序子芥修炼到瓶颈,请
当世那几个著名云纹师出手之类的消息。

  至于师门和一身强横功夫的来源,没有任何人知道。

  按照外界猜测安武侯的实力至少也在七纹以上,究竟是八纹还是九纹,却极
难判断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前朝军队两军对垒时,这位序子芥大人曾经当着数万
大军单枪匹马冲入对方战阵,一刀斩杀了包括敌军那位七纹将领在内的二十几人,
又毫发无伤地冲回己阵。

  漠国当朝三大强者,也只有安武侯才被军中高手们崇敬地称为「军神」。

  而按照朝野流言中比较真实的说法,当今漠国皇权旁落、几个大城城主几乎
都有各自为政架势的风潮,基本上就是从安武侯执掌庆云城之后才开始的。

  ……

  侯府前门的两侧,当然不会像那些商贾巨富般弄些不入流的海外祥瑞异兽来
做装饰,而是扎扎实实地放置了两头青石狮子。一头昂首露齿,似乎在做着咆哮
的准备,一头则匍匐于地微闭双目。

  两头一人多高的石狮都没有张牙舞爪的样子,但偏偏让人乍看之下却会禁不
住被其中气势所凛,只觉得它们仿佛随时可能从蛰伏状态活转来,择人欲噬。

  这就是漠国军神安武侯的侯府,就是令所有庆云城居民们又敬又怕,又自豪
不已的所在。

  依然还是早间,只是初秋的日头已经升到了侯府后院墙角的天空之上,并不
很暖的光芒从云层间照射下来,将后院内那小半片片被围进去的小树林弄得影影
绰绰。每天都有下人专门打理,除虫浇水施肥一样不落下的树木们自然长得比院
外头那片森林好些,连笔直的树干和阔叶都仿佛显得有些骄傲。

  后院的杂役还没有全部起床,只有几个老奴仆早早地开始打扫院落修建花草。

  而前院侯府大门前的守卫和门房却早已经起来,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别着腰刀
站在侯府大门两侧,盯着在府前经过的行人。

  以安武侯序子芥的名声和在庆云城中声望,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混混来
这里吵闹生事。但这些家丁们大多的安武侯麾下军队中行武出身,早已经习惯了
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的状态。

  几个家丁们突然微微侧了侧身子,右手虚按在腰间刀柄上看着前方道路。

  倒不是紧张,也没有多少敌意。这些侯府家丁们只是在奇怪:怎么这么早就
有人来了?

  前面却是四个三男一女的年轻人走到了侯府门前,男的衣着精致气度俊朗不
凡,女的则头插鬓花身穿粉色华衣,脚上蹬着双朱红色的小牛皮鞋,在府前青石
地上敲打出「嗒嗒」的清脆声音。

  唯一有缺憾的是,那个十八九岁少女裤腿上沾着点淡淡的水渍,看上去稍有
些不雅。

  几人走近,他们互相之间的对话自然也传到了侯府家丁们的耳内。

  「大师兄你刚刚干嘛拦着我?」粉衣少女还是副气呼呼的样子,朝三人中身
材最高大的那男子娇嗔道:「可恶的小子,真应该直接把他那双狗腿打断的。」

  大师兄虽然脸上也带着丝年轻人的飞扬之意,但性子显然是四人中最沉稳的。

  此刻到了侯府面前,自然更不愿意让自家门派中这些小争吵落入安武侯的家
丁耳中,很快沉声低喝了句:「别说了。」

  粉衣少女吓了跳,却也真的乖乖住了嘴。只是那张略嫌尖锐刻薄的脸上,充
满了气恼表情。

  旁边另外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子凑近她一些,笑着宽慰道:「小师妹别生气
了,那小子泼到你点儿馄饨汤,二师兄我不是替你赏了他三四个耳光么?咱们大
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

  直到身材颇高的大师兄严厉地横他一眼,青衣男子才讪讪住嘴没有再说下去。

  这会儿四人已经正式走到了安武侯的侯府大门口,在两只青石狮子的气势下
微微滞了滞,然后才上前对门口那几个家丁拱手道:「劳烦几位通报下,大雪山
门下弟子李琪,李安,李风,李玥受贵府夫人之邀来访。」

  清朗的声音中,大雪山门下这五个字落入侯府门前这些家丁耳中,很快就令
他们原本倨傲的神情稍稍平和了些。其中一个看上去品序稍高的,也马上对着四
人拱手为礼:「原来的大雪山的诸位少侠,夫人早在半月前就吩咐过了,几位一
到就直接请进府里。」

  四个年轻人脸上立刻亮起骄傲的神色。能够被庆云城城主,名震天下的安武
侯侯府这般礼遇,于他们而言当然是极值得自豪的事。如此心情之下,几人连走
路的不掉都变得稍稍矜持了些起来。

  大雪山的确是个在当世云纹高手眼中颇为尊贵的神秘门派,门内对于云纹之
道的见解和手段也令漠燕两国武人们颇为佩服和传颂。但毕竟此处是漠国朝廷中
地位最超然、军方势力最庞大,也是据说实力最强三人之一的安武侯府上。大雪
山四个年轻弟子,又如何能逃得脱这名利俗套?

  「几位少侠来得稍早了一些。我们夫人这会儿应该还没有起身,请先在这偏
殿用些茶点,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下人便可以。」老管家满脸笑容地请他们在这清
雅偏厅坐下,奉上茶后才告了个罪悄然离去。

  本以为自家大雪山派在侯府中颇有几分脸面的四个年轻人,到此时才明白己
方身份于安武侯府中人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脸上神色都显得有些微恼。但他们
却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按捺下来,坐等那位同样尊贵无比的安武侯夫人起床,
然后再来见他们。

  「哼,要是爹爹亲自来这里替那小公子出手的话,肯定不会被这样轻慢。」

  粉衣少女李玥才轻轻嘟哝了句,大师兄李琪马上就紧张地看了眼偏厅外那几
个容貌娇美的丫鬟,又再度瞪了小师妹一眼:「别乱说话!这里是安武侯府,可
不是我们大雪山。」

  剩下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除了李玥之外的李安李风却都明白是什么——
就算师傅他老人家亲自来这里,那位军神序子芥也未必真的就会倒履相迎。

  朝野朝野,自然而然地就分出了尊卑贵贱。哪怕他们大雪山以云纹师闻名,
现在的门主也就是李琪四人师傅实力未必会逊色于安武侯序子芥,但彼此间身份
依然差了极远。

  后者是庆云城的一城之主,是漠国军方十万甲士归心的军神。而前者,却只
是一山之主而已。

  李玥撅着嘴放下手中那青瓷茶盏,下意识地往胸口摸了摸之后,脸上突然之
间变得煞白煞白,整个身体也情不自禁地急促发抖起来。

  另三个大雪山弟子同时感到情形不对,眼神有些无礼地扫向她胸口后心中猛
地沉了下,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了?那东西……」

  「不……」简简单单三个字,李玥却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才带着哭腔说完:
「不见……了。」

  她这三个字说完,李琪李风李安三师兄弟脸上也瞬间变得和小师妹一样惨白,
差点就软瘫在椅上。

  李玥胸口藏着的是个白色布包,布包中藏着的则是受安武侯夫人委托,由他
们大雪山门下搜集的第四道云纹所需材料。若只是如此的话,李琪四个师兄弟当
然也不会如此惊慌。

  第四纹的材料虽然价值昂贵,但最贵不是无处可寻。以大雪山的家底丢一份
便丢一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布包内除了第四纹材料之外,还有枚
看上去比较透明的珠子。

  不很大,约只有小拇指尖那么点儿。也不很圆,珠子表面上还留着些细小的
坑坑洼洼。

  若这珠子是海外诸国船商贩运来的玻璃制品,也是各种华贵器皿之外的边角
料,值不了几个钱。

  但它偏偏不是。

  这个珠子叫做「璃龙珠」,乃是海外各岛上一种名字叫做「璃龙」的强横异
兽活过三百年时,才会在头颅中结出的珍贵产物。且不说这三百年璃龙多么难寻,
就算普通云纹武者凑巧碰上,也最多只是一个「死」字——凶暴而速度奇快的璃
龙就算没有真正龙类飞天的能力,本身战斗力也是可怕之极。

  这颗璃龙珠是大雪山门现任门主,也是李琪等四人师父李飞天,早年时和一
群平均实力至少在五纹以上的强者们一起远狩海外时,侥幸搏杀了条刚刚达到三
百年寿元的璃龙所得。

  获得这枚璃龙珠的代价,自然是他当初所有同伴的生命。

  李玥四人之所以把如此珍贵的璃龙珠带在身上,却是大雪山门门主李飞天临
行前才悄悄授意,让他们务必要亲自将这枚透明的玻璃小珠交给安武侯序子芥大
人,并换回一件东西。

  换回什么他们师父并没有说,想来应该也是大雪山门急需的珍贵物品,才值
得拿璃龙珠来交易。

  璃龙珠……可是传说中第九道云纹所需材料中,最重要的一种。

  偏偏此刻到了安武侯的侯府上,李玥却把它给丢了。

  李玥急道连眼泪都要流下来,还在身上各处不断地摸来摸去试图找出那个不
见了的布包时,大师兄李琪突然眼神一凝,身上散发出股凌厉之极的气势:「是
刚刚馄饨摊上那个小子!」

  他这一说,其余所有人也终于都反应过来:「那个丑八怪?!」

  × × × × × × × × × × × × × × × × ×
×大雪山四个年轻弟子在安武侯府偏厅中,一个个脸色煞白心神激荡的时刻,阿
伦其实也并不好过。

  从刻薄可恶的女人身上得手后他虽然心情舒畅,甚至比三伏天里喝了冰镇酸
梅汤还要令人惬意,但这种感觉却马上在找了个僻静处打开布包后,化作盆兜头
凉水泼在了他的全身。

  「四……四纹材料?」从老头儿处学过这些东西的阿伦,目瞪口呆地看着展
开布包内一堆东西,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起来:「怎……怎么会是这些玩意儿的?!」

  产自北方苦寒之地的火龙草,极南深海中的青剑鱼鳍,从播种到成熟至少需
要十五年的乌首芝,海外诸国进贡漠、燕两朝的百年大东珠,据说是天上星辰落
入凡间的天星沙……

  这些东西无论哪一件放在庆云城中,都可以轻轻松松从任何大店铺中卖出五
千两以上的银子,而合在一起配成份的四纹材料价值只会更水涨船高。若是运作
得当,再加上恰巧有人争抢的话,就算卖出十万两银子这样的天价也绝不稀奇。

  十万两银子。口干舌燥的阿伦想到这个数字时,第一反应是上次手艺堂例长
开会,堂主言老大说起本堂今年一整年的收益目标——那也只是三十万两纹银。

  管着整个庆云城所有手艺人,每天从各地行商富家公子手中不停歇地掏包摸
钱,赚到盆满钵满的庆云城手艺堂,整整一年的全部收益却也只不过能换三个眼
前这这样的布包而已。

  如此一笔「巨款」摊在阿伦面前,再加上回忆起之前听四人说什么安武侯、
小公子、第四道云纹之类的对话,他心中很快如一道晴天霹雳闪过,登时间想明
白了那四个云纹武者剑柄上的上古篆字的确是「雪」没错,也记起了这个「雪」

  字究竟代表了怎么样一个存在。

  他呼吸急促,满脸青紫色的丑陋皮肤和纠结筋肉不断颤动,心中只知道一件
事:「闯祸了。」

  这次,可是真的闯祸了。

  一开始时阿伦只是把心思往那些世上比较出名的高门大派中猜测,的确是没
找到任何与「雪」字或者「雷」字有关的重要门派。但这会儿整包四纹材料摊在
面前,他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漏了什么。

  除了世俗间那些名义上传承武学,研究云纹,但实际上和手艺堂这样的纯粹
黑帮没什么区别的高门大派之外,超脱于世俗之外,还有三个真正为天下武人尊
敬的门派,在云纹之道上有着极高的造诣。

  现在那些行走世间,或者为朝廷所用的云纹师,至少有四成以上是师承这三
个门派,或多或少地与他们有着云纹传承的关系。而这,也是三个门派在江湖上
地位如此超然的原因。

  对这三个神秘门派,江湖上的云纹武者还有句附庸风雅的诗,来将他们硬生
生地并列在一起。

  「晚来天欲雪」

  晴晚门、天欲门、大雪山。

  可以显而易见的是,阿伦摸来的这个白布包主人,就是来自大雪山的那四个
年轻云纹武者。

  「跑你妈妈的,这次可是把货闯大了。」阿伦丑脸上露出止不住的恐惧神情,
虽然心中连番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但身子还是不争气地瑟瑟发抖起来:「怎
么办?该怎么办?」

  手艺堂是肯定不能回的,别说这件事情自己已经很可能得罪了安武侯府,哪
怕仅仅是涉及到大雪山这样的神秘门派,以言老大的性子也绝不会硬气地护住自
己。最大可能,还是整个手艺堂帮着对方四处寻找自己下落……然后由言老大亲
手扭送到那得罪不起的大雪山门弟子面前。

  要不然,跑路吧?

  阿伦脑中才刚刚升起这个诱人的念头,就马上被回忆起来的一件事给彻底打
消:自己今年攒了整整九个月的私房钱,那八百多两银锭银票都已经在早上给了
小毛当遣散费。

  此刻他身边除了十来个漠国制钱外,和眼前这个价值十万两白色布包,根本
就「一贫如洗」哪里还能找得出跑路的盘缠来?

  至于说布包里这些珍贵之极的四纹材料,他现在别说卖连露一露白都可能被
人直接拿下。而跑到其他城市去的话,自己一个「半纹武者」又如何能保证不被
店家见财起意杀人灭口?

  「要不要去找那几个小子们凑点儿盘缠马上跑路?」

  虽然以阿伦对手下几个小手艺人们的了解,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会出卖自
己,也不担心会凑不到多少钱——这一上午下来,还没有交例钱的小子们凑一凑
弄个几十两肯定没问题。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惹上这么大的
祸事,了不起我自己捱着,还是别去害那些小家伙了。」

  虽然只是从松溪桥到马市街一圈区域的例长,但阿伦对手下那些跟着自己混
生活的小手艺人们都极为护短。也就是他这种性子,才让所有小子对他极为敬服,
而不仅仅是惧怕他那一身的蛮力。

  「完了完了,没活路了!」

  百般思虑都没有个完全之策,阿伦那小小的心思中终于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

  他性子虽然沉稳,心境也比一般十三四岁小孩子好出不少,但说到底也只是
个没有经历过太多风波的手艺堂手艺人而已。

  碰到如此严重局面,他还没害怕到做出把东西交回手艺堂这种傻事,已经算
是极为难得了。

  阿伦此刻正坐在松溪桥下的一个小小桥洞中,这座前朝知名工匠建造的三孔
拱桥设计极为巧妙,每个桥洞互相交错遮掩,令中间那个一米多宽的小洞成了个
天然的躲避之处。只要没有人故意从桥上探出脑袋来看,或者河道上偶尔摇桨经
过的船只上没人抬头,倒是不虞被其他人发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松溪桥青石桥面上跑了过去。

  阿伦神色一凛,听出正是安武侯府中那些佩刀家丁们习惯穿的木底皂鞋声音,
心知自己偷出这四纹材料之事可能已经发了,心中自然变得更是慌张。

  「跑你……」心神紧张下他竟连惯常的口头禅都说不出来,只是手忙脚乱地
收拾起刚刚摊开来的布包,最后又突然却把心一横:「妈的,反正都这样了,横
竖就是条命而已!」

  他伸手把地上的白布包重新收起来,却没留神最边缘处滑出颗小小的透明珠
子,正掉在自己拳头和桥洞地面之间。然后,只看到这位半纹武者愤怒地随手朝
着地面轰了拳,相当于成年壮汉全力一击的撞击下,透明小珠毫无抵抗力的被砸
成了堆细密粉末。

  而这堆价值连城的粉末,则好似被某股力量牵引着般,以最迅捷的速度直接
冲入了阿伦鼻子里。

  后者只是觉得鼻尖微微一痒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把白布包塞
进怀里等到桥面上那阵急促脚步声走远后,才单手攀出桥洞边缘直接一个翻身,
迅捷如猿猴般出现在了桥面上。

  或许是刚刚安武侯府家丁跑过的缘故,桥上此刻没有一个行人,当然也没人
看到突然出现在桥上的他。只是当阿伦警惕地四处望了圈,准备朝北城门的方向
跑去时,却突然觉得脑袋中一晕。

  怎么回事?

  这年头也才刚刚升起来,阿伦整个幼小的身体就毫无预兆地直接倒在了地上。

  连后腰半条云纹上传来的刺痛,也没能将他从昏迷中「叫醒」。

  第三章:「噗通」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颠簸,和后腰上钻心的刺痛终于将阿伦从昏迷中唤醒。

  他稍挣扎了下,只觉得自己四肢和身体都被至少三股麻绳牢牢绑在一块木板
上,后脑处还隐隐有些疼痛:显然是之前无缘无故的昏迷时,砸在松溪桥的青石
桥面上起了个包。

  微微睁眼,阿伦只是从睫毛中看到周围的光线并不很明亮,底下木板则晃动
着正在朝前方行去。

  感觉到周围没人,他自然大摇大摆地把眼睛睁了开来。所幸脑袋没有被人用
麻绳绑住,还能够四处转着乱看——深黑色的布幔,宽敞的空间和下面骨碌骨碌
的木轮转动声音,令耳力和判断力都远胜一般十三岁小童的阿伦马上判断出来,
自己正是在安武侯府中那些尊贵人物日常出行所用的马车上。

  果然还是落到他们手里了……在庆云城,自己想要逃脱安武侯府的搜捕,原
本就是痴人说梦吧?

  事已至此,阿伦原本惊惶的情绪反倒重新沉稳了下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回想着之前在松溪桥头突然无缘无故昏倒的一幕,总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古怪。

  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虽然因为半条残缺云纹而后腰时时刺痛,但身体的
潜能却也同样被开发了一半还多。而且除了云纹带来的疼痛外,阿伦身体素质向
来非常好,别说这种突如其来的晕厥就连平常的小伤寒痢疾都没有得过。这个身
体与他那张可怖的面孔,说来的确是绝不相称。

  「当初看这马车在路上呼啸而过,总想着上去坐坐,想不到我阿伦这辈子还
真有这么一天。」

  口中说着玩笑话宽慰自己心绪,这本来就已经逐渐恢复平静的十三岁手艺堂
例长,脑中已经开始急速的盘算起来,一双天生的灵耳也仔细捕捉着马车外的所
有动静,试图听出究竟有多少家丁守在周围。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在绝境中挣扎着长大,阿伦性子中有个极好的特质,
就是无论什么情形之下他都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说好听点是求生欲望强烈,说
难听点自己就是怕死。

  按照这次自己所闯下的大祸,就算怀中那包四纹材料被对方拿了回去,那些
大雪山门的弟子们要自己小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从之前那粉衣少女的态度
来看,显然不会是宽恕良善之辈。

  庆云城城主的贵客,要取手艺堂一个小小十三岁孩童例长的命,甚至根本不
用他们自己动手。

  逃!一定要在进安武侯府前逃走,才能有条活路。

  阿伦在木板上稍稍挣扎了下,发觉那三股麻绳绑的很紧,这侯府家丁显然没
有因为自己是孩童而有任何优待。当然以自己这张人见人厌的面孔,要想得到优
待的确也难。

  不过他们毕竟还是以为自己只是个十三岁的小扒手。

  轻轻把头抬起来,看着深色布幔外影绰人形的阿伦眼中露出丝笑意:「可我
并不是普通小孩丫。」

  绑住手足和身躯的三道麻绳,阿伦有信心在一瞬间将它们全部挣断而不惊扰
到马车外面的家丁,只是还需要个合适的机会:像方才把自己弄醒来时,那样的
一次震动。

  天生灵耳和这么多年来身为手艺人的职业素养,令阿伦此刻虽然看不到布幔
外的情形,但还是很容易从两侧道路传来的声音,以及马车偶尔转弯时的停顿感
觉得出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当了这么多年手艺人的经历,不仅令他心态比同龄人沉稳太多,也令他对于
庆云城中各条道路都熟悉非常——成为松溪桥到马市街这一圈区域内的例长前,
阿伦在手艺堂每个区域的例长手下都干过。

  换了任何一个稍稍有心点的人,连续那么多年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在庆云城大
街小巷上乱逛,或者因为手艺败露而四处找小胡同逃跑的话,只怕也会和他一样
将城中每条道路都记在心里。

  马车布幔外传来一阵阵「香花,新鲜水灵灵的香花」「南二府后院亲自种的
九叶梅」之类吆喝,以及那各种不同花香混杂的味道,很明确地表示安武侯府的
马车正经过马市街旁侧第三条「花街」的中央。此处算是整个庆云城最大的鲜花
集市,不仅城内各府邸每天都会采购不少鲜花装点厅堂,周围郊县中的行商们也
会来此处收购些稀罕物件,到其他小郊县中去卖个高价。

  在往前转过一个弯,就是林静街了。安武侯府就在林静街的街尾,背靠着被
庆云城居民成为「皇帝林」的树林,大门正对着整条街最为宽敞的一段道路。阿
伦很清楚的记得,就在前面那个过弯处有块青石板下面的泥土因为前些天大雨被
冲散了些,每次走过时若是不小心都会溅起点泥水来。

  而那地方,就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趁着颠簸的震动挣断绳子,然后以最快速度冲出窗外,走林静街旁边那条
小巷子逃跑。如果被追的厉害,就直接穿进旁边那户人家的木窗里,再从另一边
跳河逃走。」

  把计划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阿伦心跳又有些加快,直到后腰上半条云纹
刺痛了下才令他重新平静下来。修炼老头所教那些普通武技所带来的力量,和被
半条云纹激发的潜能,在阿伦幼小身躯中缓慢的流淌起来,等待瞬间爆发的时机。

  花市中的叫卖声渐渐淡下去,安武侯府马车下面那两个大木轮「咕噜咕噜」

  滚在青石上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来,而车内的阿伦却是在数明白车外侯府家丁
数目和分布薄厚之后,闭上双目开始计数。

  「一……二……三……四,转弯。五……六……七……就是现在!」

  可怖丑脸上那堆星辰般明亮的眸子倏然睁开,蕴藏在阿伦体内那远胜一般壮
汉的力量爆发出来,瞬间就将那绑着自己的三股麻绳悉数挣断。

  但就当他身形从木板上翻身而起时,却偏偏没有感觉到预料中底下木轮传来
的颠簸震动,也根本没有听到马车压过那松动青石板时,泥水乱溅的「扑哧」声
音!

  事已至此,阿伦还是咬了咬牙猫起身子朝马车窗外飞速窜去,肚子里却是一
阵恼怒之极的乱骂:「该死的城建司……马市街上那么多石板压碎好几年了都没
修,这侯府门前的街上才坏不到两天,居然就连下面的泥土都已经填平了?」

  骂归骂,阿伦的身躯还是在瞬间就直接穿破车窗上覆盖的布幔,整个身形蜷
缩成一团借着方才足底在木板上一蹬的反冲之力,冲出马车的所在位置足足有十
多丈远。

  却是在死亡威胁下,这十三岁的半纹武者爆发出了远远超越他本身极限的速
度与力量。

  明亮的光芒射入眼内令阿伦的双目禁不住眯了眯,却毫无偏差地找到了林静
街旁侧那条熟悉小巷。

  而此时马车旁的侯府家丁们,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三秒钟,只要再三秒钟我就能冲进这巷子,然后逃之夭夭了!」

  但这巨大的喜悦才刚从阿伦心中升起时,他后腰上半条云纹却突然毫无征兆
的痛了下,然后不远处的林静街上就有四道强大至极的力量,朝着他还在半空中
的身躯呼啸而至。

  「砰」

  闷响声中,瞬间被四股巨力轰中的阿伦,就如同装满沙子的破口袋般喷着满
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完蛋……说不定心肝脾肺都裂了。」

  模模糊糊的意识中,阿伦听到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欢呼雀跃着:「丑八怪,给
本小姐去死吧!」

  「臭娘们,想不到老子居然是死在你手里……跑你妈妈的。」

  最后的念头在阿伦脑中闪过,他整个人就这么短时间内第二次失去了知觉。

  × × × × × × × × × × × × × × × × ×
×偷布包的小贼被抓到,白色布包内的所有四纹材料也都物归原主,这原本自然
是件皆大欢喜之事。对于大雪山四弟子而言,东西回来自然最好。而对于安武侯
府那位邀请他们前来的夫人,能够以这种机会展示下侯府在整个庆云城中的掌控
力,也是件令她颇为满意的事。

  邀大雪山来人替自家小儿子纹第四道云纹,一是因为这门派对于云纹之道的
确的有着独到的见解,二是家里那个「犟侯爷」死活不肯出手替小儿子上云纹,
非要求他自己修炼突破四纹境界。所以这次夫人才趁着安武侯序子芥大人离开庆
云城的这当口,直接叫了大雪山门来「上门服务」。

  发现来的只是李琪等四兄弟,而不是大雪山门主李飞天亲自上门拜访时,这
位夫人就开始有些不高兴——所以才会故意装睡让他们在偏厅多等了一会儿。

  「几位少侠到底是第一次出来行走江湖呢,不小心连这种小毛贼道都着了。」

  安武侯夫人虽然年岁已经足有四十多,但保养得当加上修炼有方,看上去还
是如同二三十岁的少妇般年轻:「幸好东西总归没丢。虽然不值什么钱,但重新
找起来倒也是件麻烦事。」

  这种绵里藏针阴阳怪气的话,换了平时落在李玥这被惯坏了的大雪山「小公
主」耳中的话,恐怕明知道对方身份也会禁不住跳起来回嘴。但这会儿她却只是
脸色煞白地拼命检查着找回来的白色布包,把那几样诸如火龙草之类的珍贵材料
来回乱翻,根本连半句话都没有回。

  旁边李琪本来正在与安武侯府人恭恭敬敬地致谢,见到这边情形后脸色也禁
不住稍稍有些发白,对着李玥暗暗使了个眼色:找到没有?

  粉衣少女李玥根本不用使什么眼色,只是以那惶急目光回看了大师兄一眼,
就连其他几位师兄也全部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结果。四人本来就高高吊起的心,全
部重新沉了下去。

  「怎么?莫非这小贼头还偷偷昧下了什么东西不成?」

  温温婉婉坐在偏厅上首大宽椅上的安武侯夫人,当然早就看清了四人脸上表
情,她又朝地上那昏迷中的丑陋小贼瞧了眼,摇头笑道:「别怕,到了我们庆云
城,就断没有再让几位少侠丢东西的道理。缺什么就直接告诉管家或者下人,让
他们帮着去找罢。」

  李玥抬起头刚想开口,旁边大师兄李琪却突然抢先道:「多谢夫人关心,东
西应该都已经齐了。不过替贵府小少爷纹云纹的事或许还得再等等。毕竟小少爷
身份尊贵,我们也马虎不得。」

  「是啊,我们师兄弟休息好了再动手,到底更稳妥些。」

  「也罢,就随你们了。」安武侯夫人陆慕梅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又装作有
些不好意思的告罪道:「今儿为了几位少侠遭窃的事委实起早了些,既然几位不
急着做事,那就先在府里四处逛逛吧。」

  李琪等人强忍着陆慕梅这奚落,低头拱手等着她走出偏厅之后,才勉强对着
旁边那位中年管家笑道:「陆管家,这个小贼不知还救不救的活?若是能救活的
话,我们几个倒是愿意拿他出出气……」

  中年管家哪里看不出几人稚嫩拙劣的表演,也清楚他们或许有件重要东西被
这丑小孩昧了,怕自家侯府知道才会说出这种言不由衷的话来。只不过既然夫人
没心思理会,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去给这些愚蠢的年轻人难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就好。」

  他朝旁边丫鬟吩咐几句,后者退出去没多久后就带着个大夫模样的侯府家人
回到偏厅。而这位大夫也只是对陆管家点了点头,斜眼看了下地上的阿伦后还轻
轻替他一脚:「就这个家伙?」

  「对对,请大夫看看还能救不能救?」

  高瘦大夫蹲下来摸了下阿伦脉搏,看到他那张丑脸时轻轻哼了声,似乎没想
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类能够长成这幅可怖模样。

  「还能多活十个时辰左右。内伤太重,整个肝和脾脏应该都烂成血泥了,想
不到这小家伙生命力倒是挺顽强的。」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摸出颗红色药丸,直接
以指力捏碎了喂进阿伦嘴里:「这军中伤药最能激发临死之人的求生欲望,不过
像他伤这样能够硬挨十个时辰的,倒是难得一见。」

  李琪等人哪里还听得进其他什么话,只是飞快地向大夫谢过之后就朝陆管家
要求个安静点的地方,好对这该死的丑八怪小贼逼问璃龙珠下落。

  这会儿阿伦悠悠醒转时李玥就算再怎么恨的牙痒痒,也不敢随随便便踢一脚
过去。

  那军中大夫说的很清楚,他整个肝脏脾脏都已经爆炸碎裂,能够继续支撑十
个时辰都算是天大的异数了。若是再受到旁的什么伤害或者震动,直接毙命就是
唯一可能的结果。

  「前院地下有个以前留下来的地牢,很久没用了或许味道不太好闻。」陆管
家淡淡地看了他们眼,一边说话一边自顾自走了出去:「让春杀带你们去吧,记
住别弄得到处血糊糊的不好收拾。」

  李琪四人强忍着心中的闷气,跟在门口那个名字肃杀、样貌却偏偏娇媚可爱
的丫鬟后面,朝前院的地牢走去。至于正在缓缓醒转来的丑八怪小贼,则由李风
和李安两人挥出股虚空气劲将他平稳托起跟在后面——这种以自身力量结合云纹
发出凌空气劲的能力,至少也是五纹以上高手才能够施展。

  李风李安两人虽然面色涨得通红,还龇牙咧嘴显得颇为辛苦,但毕竟也真的
将一个足有九十斤的小童这般托了起来。如此情形落在周围侯府家丁眼里,倒也
多少增加了几分尊敬。

  大雪山,到底也不是那些世俗黑道帮派、或者勉强点传承的武学门派所能够
比拟的。

  只是不知道另外那两个和大雪山并称「三大云纹奇门」的晴晚门,天欲门的
实力,究竟该强到什么样的程度。毕竟按照排名先后来说,这大雪山只能算是三
大奇门中最弱的一派才对。

  小丫鬟春杀好奇地看着背后四人,和那个让她不由得有些害怕的丑陋少年,
带他们走出偏厅后转了几个弯,又在前院附近打开处类似地窖的木门:「几位少
侠,就在这下面了。」

  一股阴气和常年不散的铁锈味道从黑洞洞的地牢内飘出来,冲得几人都是眉
头微皱。而粉衣少女李玥嗅觉最灵敏,表现却最是不堪,隐隐约约从这些气息中
分辨出点陈旧血腥气时,差点直接吐了出来。

  「这地方有多久没用了?」李琪抖手劈出道带有寒气的掌力,将前方这阴霉
气全部挥散:「春杀姑娘,不知道贵府上海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这里面,
似乎实在是不方便了些。」

  或许因为陆管家之前交代过,温柔娇媚的小丫鬟春杀虽然笑容甜美,可口中
却没有半丝松动:「几位少侠见谅,我们侯爷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刑讯逼供之类的
事情。这个地牢还是三十年前,前朝那位皇室宗亲建造在这前院的,我们都很久
没有打开大门了。要说其他的合适地方,侯府还真没有呢。」

  李琪静静的和这位侯府丫鬟对视了片刻,后者也一点不相让的面带笑容看着
他,许久之后还是大雪山的这位带队大师兄败下阵来,无奈地摇摇头道:「好吧,
那就在这里。」

  他身体周围寒意不断的聚集起来,迈步过去时周围的地牢阴气就仿佛阳春三
月积雪般,不断以最快速度消融着。而他释放出的这冰寒气劲,隐约间竟然有些
类似光芒的色彩出现,终于让正准备退回去的小丫鬟春杀吃惊地捂住嘴巴:能以
内气蕴出光芒的,可至少也是六纹以上接近七纹的高手了!

  粉衣李玥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趾高气扬地跟在大师兄身后飘进了这地牢门
内。

  大雪山……毕竟是大雪山呢。

  × × × × × × × × × × × × × × × × ×
×阿伦意识终于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回到现实时,周围的黑暗和阴森以及鼻端充
斥的血腥味,令他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身体内的剧痛,就直接传到了他脑部神经
内。

  这位手艺堂十三岁的例长闷哼一声,想要吸口气时才发现从口腔到喉管内都
充斥着粘稠的污血,原来鼻尖闻到的血腥味……竟然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

  后腰处云纹传来一阵阵连续的刺痛,令阿伦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就算心智还清
醒,但也一定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只有这种时候,能够激发人类潜力的云纹才
会一次又一次连续发作,试图以刺激身体的方式将体内潜能逼出来,用以治愈无
法自动痊愈的伤势。

  只不过今天这个伤势,可不是仅仅靠半条云纹逼出潜力就能治愈的啊。

  感觉到腹部传来的钻心剧痛,再回想起昏迷前那四下足以将巨石直接碾碎的
可怕劈空掌力,他虽然不清楚自己肝脾两个脏器已经彻底粉碎,但也明白如此内
伤之下自己这条命基本就等于报销了。

  「丑八怪,醒了就把眼睛给本小姐睁开!」

  粉衣女子的声音传来,阿伦心中怒气横生时还没睁开眼睛就对准了那方向,
直接一口污血喷了过去。女子惊呼了声,夹杂着唾沫的污血却「啪嗒」一声掉在
地上,显然并未命中目标。

  「该死的小贼,二师兄你别拦着我,我非掌烂他的嘴不可。」

  李安却只是扯着小师妹不让动手,又凑到后者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原本不依
不饶的李玥才恨恨地哼了一声没有再冲上来掌掴阿伦。

  那句话说得很轻,但偏偏阿伦此刻重伤下耳目都比平时灵敏了许多,居然很
清晰地听到这「二师兄」所说的是:横竖他也活不了十个时辰,何苦再和这丑八
怪一般见识。再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一巴掌下去说不定就直接打死了,到
时候我还问什么?

  活不了十个时辰了吗?

  「老子……终于要死了吗?臭老头,之前还明明说我以后能大富大贵的。」

  才十三岁的阿伦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想象中
的那么害怕。只有身体内外交加的极度刺痛,才是令他现在浑身大汗淋漓却偏偏
强忍着不求饶半句的要命处。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抬手将三个师弟师妹全部止住,李琪才上前一步盯着眼神清澈的恶丑小贼,
尽力散发出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善意:「之前你偷了我们带的重要东西,鄙师妹一
时情急之下出手重了点,还请不要介意。」

  见对方只是冷冷看着自己没有多少反映,他又沉吟下道:「你现在的伤势很
重,若是得不到治疗的话说不定几个时辰内就会死去。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白布包
中你自己还偷偷藏下了什么东西、藏在哪里,我就会请医生来替你治疗。钱财毕
竟是身外之物,可没有你自己的小命重要,不是么?」

  「我叫阿伦。」真正开口时,阿伦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已经沙哑到如同铁
锅磨砂般,而且每吐出一个字胸腹间就会传来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还是紧紧
盯着眼前这俊朗高大男子,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恨意:「包里还有二十……二百
万两的银票,还有很多很多贵的财宝,全部被我一把火烧了!」

  他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小贼而已,以为二百万两已是个让人吓死的巨大数目,
这会儿心中愤恨之下当然希望对方越难受越后悔越好。根本不知道被自己无意中
一拳砸成粉末,还误打误撞吸尽身体内的透明小珠子,价值比起「二百万两银票」

  来绝对是只高不低。

  李琪气得差点就一拳朝他要害轰过去,原本撞去的和善表情也全部化作恼怒
和狰狞:「臭小子,别以为你现在受了重伤我们就不敢用刑!我劝你最高乖乖把
那透明小珠子的下落说出来,不然的话老子一定能叫你恨不得十多年前,你妈没
有把你生出来在这个世上!」

  透明的小珠子?

  阿伦回想了下当初翻检布包时的情形,似乎惶急之下并没有在里面看到任何
珠子。只是他此刻知道自己终于就要死掉,在四个凶手面前只恨不得让他们越难
受越好,便干脆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奥,原来是那个珠子啊?我早就知道
这是宝物,就把它藏起来了。就藏在马市街街尾……」

  李琪李风等人情不自禁地凑近了听后面那压低下来的声音时,阿伦又是口带
血的唾沫喷出:「那座公共茅厕的大粪坑里面!」

  四人飞速闪开,虽然没有被那唾沫沾到一星半点,但那股腥臭味道还是熏得
他们一阵恶心。

  「好!好!」李琪气得浑身发抖,眼内射出的神情终于充满了残忍:「既然
你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阿风,准备好用刑!」

  李风愣了愣,直接皱眉道:「大师兄,这个家伙受伤成这样,还能怎么用刑?」

  「用棉针。」李琪的声音几乎是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不能对身体用刑,
就对他的脑袋用!」

  李风、李安和对阿伦最为愤恨的李玥,听到这句话时也禁不住齐齐打了个寒
颤。

  第四章:小少爷的第四纹「问不出来。」

  李琪看着眼前这个扭曲到不成样子的丑陋少年,虽然恼怒不已但也禁不住有
些惊讶于对方的忍耐力。大雪山的搜魂棉针对人类精神之摧残,别说他这样一个
半大孩子,就算换了江湖上那些自诩硬悍的几纹高手来受此刑罚,只怕也早就崩
溃到连心中最隐秘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偏偏阿伦没有。他昏迷了醒,醒了又在那几支插入后脑的棉针折磨下昏迷,
但无论李琪等人怎么以大雪山中最阴毒最偏门的方式来折磨他的神经,一次次加
深他对于痛苦这两个字的新定义,阿伦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四人所需要的半个字来。

  「丢了」「没看到」「藏在粪坑路」。

  他只是把这三个答案翻来覆去的来回乱叫着,以抵消大雪山搜魂棉针带来的
极度痛苦。那张可怖丑脸上扭曲的模样,再配合地窖中阴森森的气氛,甚至令粉
衣少女李玥都禁不住心中暗凛,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身处地狱之中正在对着
个恶鬼行刑一般。

  阿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勉强做出个冷笑表情对着四人。从他腹腔涌上来
的鲜血冲出喉管,又顺着嘴角蜿蜒流下,却是再无力朝他们喷去。后脑上棉针被
李琪拿下来的这一刻,对他而言简直像瞬间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哪怕胸口依然
火烧火燎的疼痛着,但至少自己脑中那尖锐到完全不是人类所能够忍受的可怕痛
苦,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

  「要不是老子真不知道那什么璃龙珠的下落,要不是知道自己其实没多久可
活……」满脸冷汗滴答落在下方青苔密布的砖石上时,阿伦一边勉力咽下涌上来
的鲜血,一边有气无力地自我嘲着:「老子说不定一开始就直接招了。不过现在
么,你们就自己去奇怪吧。」

  十三岁的他没有经历过很多事情,但十三年辛辛苦苦的卖手艺活着,阿伦却
懂得了一件事。

  贼吃肉,贼也挨打。

  就算自己力气大、身手快,还有后腰那半条云纹来激发潜力,可一旦失手被
抓时也只会想办法逃跑或是老老实实的挨顿打——丢了手艺还敢对人动手的是强
盗,不是手艺堂的手艺人。

  可若乖乖挨了顿打之后,还有人不依不饶地想要虐待,阿伦骨子里那股执拗
劲儿就会爆发出来。

  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敢一拳抡过去。

  现在这个情形,当然只有大雪山四弟子拿拳头抡人而没有他还手的机会。可
能够在临死前,看着这些不可一世的嚣张家伙吃瘪,总也是件教人快意的东西。

  所以阿伦只是哑着嗓子「嗬嗬」笑着,满身血污和丑脸上滴滴答答的冷汗交
织在一起,却偏偏给人以种极为快乐的感觉:「来呀,再有什么手段来对小爷使
啊!爷要是捱不住吐出半个字,就他妈是你们奶奶干出来的!」

  「丑八怪给我住嘴!」

  「啪!」

  粉衣少女李玥受不了这等市井脏话,终于出手以虚空劲力狠狠劈了他一个巴
掌。

  面颊上的疼痛比起刚刚脑子里犹如万蚁乱窜的痛苦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但
阿伦却是脸色变,本来就苍白如纸的嘴唇瞬间更白了些,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小娘皮,你他妈的再打啊!」

  然后,他就脑袋一歪,再度昏迷了过去。

  ——方才那搜魂棉针手段虽然阴狠毒辣,但毕竟是针对阿伦脑袋中几处敏感
神经而动,除了增加痛苦之外对于他这一身凄惨至极的伤势并没有任何影响。可
李玥毫无花哨的一掌,带着五纹高手那强大内息轰在他面颊上,却是很难不牵动
腹腔中肝脾两脏器的可怕内伤。

  若是稍稍再重一些的话,就不是昏迷而是直接毙命了。

  四个大雪山门最杰出的弟子互相看看,眼中均是无奈和无助。

  棉针刑讯问不出,再用其他手段这家伙说不定就死翘翘,哪怕李琪李风李安
等人心中还有着无数恐怖的手段,这会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伦那生命力从他
身体里一点点的流失,而问不出半点内容。

  「大师兄,怎么办?」

  李风面带忧色的朝李琪问道时,上方那遮盖着整个地牢的木门突然「吱呀」

  一声打开,露出个明亮洞口。淡淡的昏黄色光芒从这两米见方的洞口照射进
来,也将地牢中积郁不散的血腥气和阴霉气朝外边驱散出去一点。

  然后只见那个秀气甜美的春杀探了个脑袋进来:「四位少侠,时间已经差不
多了。夫人说你们有什么事,还是先替小少爷纹完云纹之后再做吧。」

  李风三人全部把目光投向大师兄,性子多少比他们沉稳些的李琪沉吟了下,
也只能对着上边那脑袋客气的点了点头:「劳烦姑娘了,我们这就上去。」

  「那他怎么办?」

  李琪皱着眉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阿伦,叹气道:「等弄完回来再解决他吧,
反正那位大夫说了还能活十个时辰……唔,我们刚刚用了多少时间?」

  侯府地牢中那样阴森黑暗的所在,再加上一个状如厉鬼的受刑对象,早就令
四人全部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李玥探头朝上面望了眼天色后,才吐了吐香舌道
:「太阳都快下山,大约四个时辰了吧。」

  居然四个时辰,连午饭都误了。

  四人再去看墙上人事不知的丑八怪小贼时,虽然厌恶之情只增不减但也还是
对他能硬抗「搜魂棉针」这么多时间的能力大为惊叹。这些年大雪山上抓回来的
敌人中,能够抵受棉针之刑一个时辰以上的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硬汉。谁能想到庆
云城中的一个小贼,居然比那个六纹悍匪还要嘴硬?

  「还有六个时辰,就算纹云纹用一个时辰的话也还有五个时辰来逼问。」李
琪等人完全没想到阿伦其实真的不清楚璃龙珠究竟在哪儿,只是心情沉重地双足
点地朝地牢上方洞口飘了出去。

  × × × × × × × × × × × × × × × × ×
×「我们这位小少爷呀,跟侯爷大人一样从小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带着几人
离开地窖后,小丫鬟春杀先安排他们在偏厅用了晚膳,说是吃饱了补足力气待会
儿才好做事。或许是因为平常在园子里实在没什么人可以说话的缘故,李琪他们
四人飞速享用着侯府美食时,她那张小嘴也一直没停过。

  「从六岁开始习武,两年就修炼到相当于一纹武者的实力。再之后基本上每
两年进步个台阶,连对少爷们向来极为严厉的侯爷,也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

  说起自家小少爷,春杀脸上全是副爱煞了的宠溺表情:「这不是才刚刚十二
岁,就已经修炼到了三纹武者的顶峰了。」

  大雪山四弟子微微动容,连原本面带些微不屑的李玥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侯
府小少爷的确是不世而出的天才。要知道不动用云纹修炼到三纹的顶峰实力,在
世俗中就已经算是天资极高的武人了。而以仅仅十二岁的幼龄,就能不靠云纹自
己修炼到这种境界,的的确确当得起「天才」二字。

  四人中被大雪山门主李天龙收的首徒李琪,已经算得上是颇为天才之人物—
—能够以不足二十五岁的年纪修炼到六纹接近七纹的实力,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不过这一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也还只不过靠自己修炼到两纹境界而已。一
直到十六岁,李琪才真正进入接近于四纹武者的境界。当然再之后的进步,就是
全靠着云纹和大雪山神奇武学的功劳了。

  「可惜到了三纹顶峰后这一年以来小少爷却停滞了许久,一直没有突破到四
纹的境界。」

  春杀丫头这种自家少爷理所当然应该马上晋升四纹的口吻,让几个大雪山弟
子都是一阵自卑。心道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整天只知道上树掏鸟窝、下溪摸鱼儿,
哪里有这种时时苦修的态度。

  「所以,安武侯夫人就来请我们替小公子纹第四道云纹吗?」

  虽然心中被璃龙珠的下落弄到焦灼难耐,仿佛随时都有百十只猫儿在挠心一
般,但李玥听着听着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既然贵府小少爷天资这般令人惊
艳,那为什么不像普通武者那样等到十六岁再开始纹云纹?说不定到那个时候,
他已经自行修炼到五纹的境界了呢。」

  春杀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想说到这个话题。但又念起来这几位就是夫人
请来替小少爷纹云纹的,终于还是开口解释道:「现在替小少爷纹第四道云纹,
这件事侯爷一直就是不同意的。只不过夫人从头至尾都很坚持,小少爷自己又是
极为纯孝的性子——为了早点修炼到四纹境界让夫人满意,这进入瓶颈的一年里,
已经好几次都差点修炼到走火入魔了。」

  「所以这次侯爷去了皇都,夫人才会赶紧请几位少侠来做这件事。」春杀小
丫鬟朝周围看了又看,才故意压低声音补充了句:「我们府里的云纹师被带走了,
整个庆云城和附近几处门派中所有有能力纹第四道云纹的也都被侯爷告诫过不准
替我们小少爷出手,所以夫人才会不远千里的请几位来呢。」

  她这样说的时候,四个大雪山门弟子都感觉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妥,但具体什
么地方不对一时却也想不明白。只是赶紧加快了用晚膳的速度,好早些结束这一
切继续去逼问那个小贼阿伦。

  他们毕竟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一代,而且二十多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又都在
大雪山上度过,哪里弄得清这种侯府人家内部家事中所包含的复杂……与危险。

  换了江湖上其他门派中任何一个云纹师的话,听春杀说出这段话后的第一反
应,一定是直接落跑。

  掺和安武侯家的家事,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要知道安武侯序子芥大人的家事,可不仅仅真的只是家事而已。这位一举一
动都被漠国朝野注视着,被无数城池的城主效仿着的「军神」身上任何事情,都
有着整个漠国朝廷利益冲突的影子。

  连他家中这位正妻,几房小妾,也都是各方势力的一个缩影。

  所以天才小少爷是否在十二岁这个年纪纹上第四道云纹,同样也关系着件天
大的事情。

  不过别说以李琪四人的阅历弄不明白其中那些关窍和弯弯绕绕,就算有点儿
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心神也全部被那颗丢失的璃龙珠所占据,哪里还有心思去关
注其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

  几人在春杀小丫鬟叽叽喳喳的闲话中飞速用完了晚膳,又很快在她带领下走
向前院。

  纹第四道云纹不仅需要价值极高的各种材料,对于场地的要求也是越宽敞越
安静越好,这侯府前院原本大约是个兵士们演武比斗之处,用来给那位小少爷纹
云纹倒也正好不过。

  可惜李琪他们一想到这前院下面地牢中,被紧紧绑在墙上的濒死小贼,心神
就会免不了有些恍惚。

  安武侯夫人和陆管家都没有等在这里,只有三两个家丁在前院空地上准备了
些布置云纹必须的东西:注入巨木笔,描金线,两米大铁尺之类的东西。

  李琪带着四人在这片空地上转了圈,脑中勾画好待会儿纹云纹时所需要的种
种细节,然后才招呼三个师弟师妹一起开始在地上布置「四纹阵法」。

  没错,云纹这种钟天地之灵秀,改造化之神奇的东西可不仅仅是凭着云纹师
自己,将那些材料磨成粉揉一揉然后刻到人家后腰上,就能够完成的简单事情。

  这种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神秘力量,神秘纹饰,包含着太多人类对于这个
天地的敬畏,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解析。有人认为每个云纹师,都是能够沟通天
地的神奇祝祭。这话虽然无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有着它的独特想法。

  云纹阵法所借用的,无疑就是天地之间那属于上苍的神奇力量。而将云纹材
料刺入人类身体中的过程,又何尝不是将这种力量凝聚在云纹笔端,注入那一道
道描绘出来的神奇云纹中之过程?

  布置四纹阵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以大雪山李琪等人在云纹之道上的造
诣,还是花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才将那繁琐浩大的阵法完全布置妥当。而春杀小丫
鬟见整个阵法布置到差不多时,已经自去将夫人和小少爷唤到了这里来。

  「唔,果然不愧是大雪山的少侠。」安武侯府人陆慕梅站在旁边看了会,等
到整个阵法彻底成型,在逐渐昏暗下来天色中反射着幽幽光芒时,才满意地点了
点头:「松儿,来见过这几位大雪山门中的哥哥姐姐吧。他们就是娘请来为你纹
第四道云纹的云纹师了,还满意吗?」

  李琪等人齐齐转过身对安武侯夫人见礼之后,才带着好奇神色开始打量这个
被春杀称为「绝世天才」的小少爷,只是一见之下几人全部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
声「好俊秀的一个少年公子」!

  站在母亲旁边的侯府小少爷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身高却已经到了母亲肩头。

  而这位安武侯夫人本身就颇为高挑,比寻常女子大约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左右。
所以这位十二岁的小少年站在世间大部分女子身侧,也不会显得太过矮小了。

  再加上一身洁白不染尘埃的长衣,匀称修长的身材和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令
他整个人就好似从天上坠入凡间的神仙中人般,充满了超凡脱俗的飘逸气质。

  看过此间前院地底下那个丑陋到极致的小贼,再看眼前这个漂亮到不成人样
的侯府公子,期间巨大的差距令李琪李风李安等人都是禁不住暗暗嫉妒了一阵:
「这种样貌生在这样一个十二岁小少年身上,日后若是真正长大起来,还不得教
天下女子都为他神魂颠倒?」

  至于粉衣少女李玥却好似看到个漂亮至极的玩具般,只想将他抓过来狠狠的
揉捏玩弄。

  「小弟序松,见过各位大雪山少侠。」

  安武侯府小少爷极为谦逊地行了个晚辈礼,让李琪等人都颇为受宠若惊地拱
手回礼。只是这一下后序松脸上马上就露出羞涩的红晕,还偷偷摸摸地想朝母亲
身后躲去,被安武侯夫人瞪了眼后才委委屈屈地出来站在四人面前,整个人却扭
捏到仿佛随时能够蜷缩成一枚虾子的模样。

  这样……未免也太害羞了点吧?

  就算年纪还只有十二,但这位毕竟也是军神序子芥的血脉,再加上安武侯府
中往来漠国官员和江湖人士想来应该不在少数,为什么这位小公子却会害羞到比
一般人家的闺秀更要不如?

  李琪等强忍着笑意看陆慕梅在那边斥责儿子,又逼迫他脱去身上雪白长衫后,
只穿了条劲装裤子露出同样白皙但还算健壮的上身,做到了整个四纹阵法的最中
心阵眼处。

  ——安武侯府人对云纹之道的了解或许比不上他们这些大雪山弟子,但论起
见识来其实却未必会差上许多。毕竟纹云纹在侯府中也算是时常发生时常得见的
情形,府内的专职云纹师虽然最高只能够驾驭第四道云纹,但对于一纹到三纹之
间的「动手率」却是比其他云纹师高上许多。

  安武侯大人,军神序子芥对于江湖中云纹武人的态度素来极好,而麾下士兵
中那些有才干又忠诚的属下他也绝不会吝啬点材料,替他们纹上能激发潜能突破
瓶颈的强大云纹。

  练手的次数多了,那么成功率方面自然也随之上升。久而久之,安武侯中的
家人们,甚至也包括这位安武侯夫人在内几乎都忘记了,纹云纹实在是件危险性
极高的事情……

  × × × × × × × × × × × × × × × × ×
×一切都准备停当,白布包中的火龙草、剑鱼鳍、乌首芝、大东珠、天星沙等等
珍贵材料已经被按照比例分配好,磨成了种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药粉。

  只要将这种神奇药粉,借助云纹阵法中沟通天地的神奇能量,一丝一毫地纹
入武者肌肤上身体内,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种种神奇之极的力量。能够让武者一
举突破修炼中的瓶颈,进入更广阔天地。

  赤裸上身的安武侯小公子序松,这会儿就坐在四纹阵法的最中心处,那八方
圆图形之上。

  皎洁的月光从侯府外那片森林的树梢上照射下来,均匀地洒在整个前院空地
上。

  后院中被围起来的一片小树林虽然更直,树叶更匀称美丽,但偏偏墙外的这
些粗糙野林却更高些。

  李琪四人排成个直线,以各自功力高低为顺序盘坐在同样姿势的序松身后。

  最前面的李琪身体周围并未释放出那种带有寒意的真气,但隐约的银色光芒
却时不时在他额头上亮起又悄悄暗下。

  安武侯夫人也算懂行的,见到李琪身上这种光芒时就微微点头,自觉的确没
有请错人来做这件事。

  「哼,老不死的不让松儿去皇都,还故意压着不让他太出色太引人注目……

  可我陆慕梅的儿子,身上光芒意用什么法子能够掩盖住的?!」她心中略带
快意地想着:「等来年到了皇都,松儿一定能让那些自以为高贵的家伙们,自惭
形秽到根本不敢把家里那些丑陋小儿带出来的。」

  前方四纹阵法之上的光芒越来越亮,李琪额头上那淡淡银色光芒也时不时闪
耀出极为璀璨的色彩。至于他们看似平静面容下,究竟是否真的专心一致在替序
松纹云纹,陆慕梅却是不得而知。

  她当然也不知道,这些大雪山门弟子今天丢掉的东西对他们而言究竟有多重
要,不知道那个丑陋小贼整整一天都没有说出所丢东西的下落。更不知道这四个
年轻弟子心里,正时时刻刻地被焦灼着。

  如果知道的话,安武侯夫人就绝不会把自己孩子纹第四道云纹的重要任务,
交给他们。

  第五章:跑你妈妈!

  在李琪等四人离去前突然晕厥的阿伦,其实没过多久就已经自动醒了过来。

  但在这个暗无天日,连上面那木门也紧紧关闭着的木门缝隙中都透不出半丝
光芒的地牢里,昏迷和醒来又有什么区别?阿伦只是努力的闭闭眼,让眼珠在紧
绷眼皮压迫下从视网膜中幻出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图形来,仔细分辨着这些光怪陆
离的形状究竟是像熊还是更像兔子。

  只是这种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并不能抵消胸腹间传来的一阵阵绞
痛,和脑部被那古怪棉针刺入后留下来的隐痛。

  阿伦身躯无力地挂在三副精钢镣铐上,手腕脚腕上那点肌肤被磨损的痛楚,
比起其他地方的痛苦来实在算不了什么。所以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力气可以凝
聚的他,干脆就任由自己全部力量都挂在这三幅镣铐,挂在左右手的手腕和脚腕
之上。

  「老子要死啦!」他叹口气,感觉着胸口万针穿心般的疼痛:「老子纵横庆
云城手艺人界十三年,想不到今天却是要死在这个小娘皮手上啦!」

  「老子还没吃过这个世界上所有好吃的东西,还没有试过他们说的女人的滋
味,还没有坐过……唔,侯爷府的马车倒是坐过了。老子还没有做到好多事情,
就要死啦。」

  黑暗中的丑脸少年惨惨一笑,从喉咙间发出些含混的声音:「可是,老子还
不想死呀。」

  他却是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头顶上正布置着一个繁琐又玄奇,深奥又不知传
承处的四纹阵法。而这地牢对下处锁着阿伦的墙壁,恰好也就在四纹阵法最中心
那八方圆正对下。

  安武侯府的小公子其之上,手艺堂的丑贼阿伦在其之下。

  一个是世间明珠,是军神序子芥的漠国安武侯的少爷,是以仅仅十二岁就自
行修炼到三纹的天才。

  一个是从小被弃,是被庆云城手艺堂将养大的小贼,是修炼没多久就需要云
纹的天生孱弱少年。

  一个有着绝世的秀美飘逸容颜,一个有着地狱中修罗恶鬼的可怖面貌。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就因为这阴错阳差机缘巧合的无数种因果,分别出现
在了四纹阵法最中心处这八方圆的上下两边。而此刻的四纹阵法正凝聚着周围天
地间的神秘力量,和来自大雪山四位年轻一代高手的强大内息力量……不断地朝
李琪手中那支巨木笔的笔端涌去。

  序松赤裸而又光滑的后背上,还没有刺伤云纹处短暂地微微跳动着,刺痛着。

  阿伦满是伤痕的背上,那半截腌臜老头纹剩下的云纹,也正发出一下一下的
可怕刺痛。

  只不过后者此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伤,无一处不痛,脑子更是因为大雪山的
搜魂棉针而昏昏沉沉的,根本无从感觉到后腰上的这处云纹痛的有多强烈……和
古怪。

  这剧烈但却无法被阿伦觉察到的疼痛,其一是来自地牢头顶上那个四纹阵法
对他自己半条云纹的奇异感应。而另一个原因,却是来自于今天早上偷到那个布
包之后,被他吸进鼻子里的整颗璃龙珠。

  ……

  就算在远离大陆的海外,在极寒处或者极热处的那些巨大岛屿之上,在无数
穷凶极恶的异兽中,璃龙也能算是极为难得一见的神奇存在。它的神奇不在于武
力有多么强大,因为比璃龙更厉害的异兽还有许多许多。也不在于寿元之长,因
为东海中许多异龟都会活的比璃龙悠久很多。

  璃龙的奇异处只在于它的罕见,和为世人所不知的传宗接代方式。

  按照人类所知的,的确是只有三百年的璃龙脑部才会凝结出一枚透明的璃龙
珠。而年岁越久的璃龙,珠子就越是巨大越晶莹剔透,其中蕴含着的强大能量甚
至能够在黑夜中发出朦朦光芒。

  如果说指尖大小的三百年璃龙珠价值连城,那么这种璃龙珠的价值则早就到
了远远超出一城一池所能够衡量的程度。当然以人类云纹强者之力,就算漠国境
内几大高手合作也未必能应付这样一头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可怕异兽,更别提杀
龙取珠了。

  根据神秘传承中的云纹之秘,有些人知道璃龙珠是九纹材料中所必须的重要
部分。但没有人知道,璃龙珠……同样也是一头成熟璃龙用以生命传承的……生
命之珠。

  当一头璃龙在它的生命中走到尽头,当它感应到来自自然和上天那回归的召
唤,它就会以一生中最强横的力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振翅高飞起来。在飞向天
空的过程中,璃龙会不断将自己的龙魂注入脑中这一枚生命之珠,会把它关于此
生的一切记忆都凝聚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之内。

  然后,整条爆发出一身中最灿烂光明的年迈璃龙,就会在空中飞翔着死去坠
入下方深海之内。

  十年或者二十年,最晚不超过五十年之后,这片海域内便会出现第二条新生
的璃龙。

  不同的身躯不同的力量,但当这条小璃龙活到三百岁之后就会从新生的璃龙
珠中寻找回当初的记忆,重新成为五十年前那条飞上云霄的璃龙。

  这个除了临终前耗尽所有生命力那一跃之外,不会飞翔却无比渴望飞翔的种
族,就是在以这种方式将飞翔的经验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期望有一天,它们能够
学会飞行后真正的翱翔于天际……

  所以所谓的璃龙珠,并不仅仅是一枚蕴含着强大能量的透明奇珠,而是璃龙
一族传承灵魂之物。

  被阿伦误打误撞之下一拳砸成堆粉末,在空中遇水汽化成透明状雾,最后又
被他吸入身体内的这枚璃龙珠正好是三百年璃龙初生之物。

  所以这枚能够凝聚灵魂的「生命之珠」内部,上代璃龙的灵魂还没有被唤醒。

  现在的它只是个空白而透明的容器……一个能够容纳灵魂的容器。

  阿伦的生命力在这个漆黑地牢中一点一滴的流失,但心中依然充满了求生欲
望的他,灵魂却正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波动不断融入身体内那透明小珠的粉末之内。

  是粉末,而不是完整的璃龙珠。

  × × × × × × × × × × × × × × × × ×
×盘坐在安武侯小少爷身后的李琪,这会儿感觉有些骑虎难下。

  从一开始替这位序松开始纹第四道云纹时,他就隐约觉得自己这会儿的状态
并不适合驾驭如此庞大的阵法,时不时会关注下面地牢中那小贼的心思更是有些
无法集中起来。

  但一想到背后毕竟还有三个师弟师妹援手,再加上这一次的任务代表着大雪
山在安武侯府,甚至在整个漠国皇朝中的脸面,那句要求停下来休息调匀心神的
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手中的巨木笔终于微颤着,朝序松赤裸的后腰上划了过去。

  第一笔出现在后者细嫩到如处子般的肌肤上时,四纹阵法周围隐隐亮起来的
光华,就开始如涓涓溪流朝着这笔画上聚集。而李琪身体周围的大雪山内息,则
不得不全部收回来牢牢操控着手中几乎有千斤重力的巨木笔,继续进行第四纹的
下一个笔画。

  一撇,一勾。

  并不是很复杂的步骤,只是李琪的心思还是不知不觉的微荡一下,想到了那
枚丢失的璃龙珠和师傅知道后的怒火。背后三个家伙传来的同质同源内息,似乎
也在同一时刻出现了恍神,稍稍那么一颤。

  「糟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发现手中巨木笔差点就要将那至关重要的一勾给刻坏时,李琪心中终于凛然
一惊,背心处也冒出阵阵冷汗来:若是再这样下去,整个云纹被纹坏还是小事。

  可如果不小心牵动整个云纹阵法,造成吸聚来的强猛天地间力量在这俊逸至
极的小少年体内爆炸……

  自己几人受到点反噬还是小事,军神序子芥的这位天才儿子,只怕会连句遗
言都没有就去了。

  到时候就算他和李风李安以及小师妹能够夺路而逃,整个大雪山也一定会马
上面对军神大人痛失爱子的怒火,面对那当初令前朝皇室惊恐不已的「序家军」。

  这种实力完全不成对比的抗衡,李琪甚至没有去考虑谁胜谁负的必要。

  一定要……静下心来。

  心中连续这样告诫自己数次,他才再度运功于手腕,借助着身后师兄妹们传
来的大雪山内息开始重新控制阵法中的天地自然力量,继续朝序松后腰上纹去。

  前两划不是很完美,但只要最终顺利完成的话,还是不会影响到这云纹的任
何效果。

  四纹阵法之外的安武侯夫人,以及春杀等几个小丫鬟都轻轻握着拳头极紧张
地看着里面。

  以她们对于云纹之道的那点儿粗浅认识,当然看不出李琪的前两笔划的实在
糟糕之极,更看不出他此刻将巨木笔选在序松背后虚划的模样,早已经暴露了心
中的犹疑。

  一心想让自己这天才孩子来年在京中大放异彩的陆慕梅,完全没想到正是自
己的这次仓促行动,最终引起了场改变将来一切的奇异变化。

  回到四纹阵法之内。

  心境这东西乱了就是乱了,实在不是临时朝自己猛发几个宏愿就能够扳回来
的。

  李琪心中当然明白自己再这样继续恍惚下去的后果,只是无论怎么告诫无论
多么明白应该怎么做,他的心思还是禁不住会跑到下方地牢中,那个濒死的丑陋
小贼身上。

  唔……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提前死掉。

  第三道笔画落在序松身上,李琪心中却还是浮现出了方才阿伦口喷鲜血的凄
惨场面。他那双本来稳定无比的手第三次微微颤动了下,将本来该以个圆弧状划
向上方的笔画偏到了下面。

  ……

  云纹之道,从上古时代传下来之后,人类对于它的研究就一直没有停下过步
法。

  只是无论怎么研究实践,云纹师们最终还是发现这传承下来的九道云纹,每
一笔每一划都代表着对于自然力量和人体潜能最精微的操控。

  所以近千年来的研究,云纹师们除了对于九道云纹的笔画和作用更为熟练之
外,并没有其他任何结果。要说结论也只有一句话:在任何一笔上的些微改动,
都可能引起无法预知也无法逆转的后果。

  当李琪终于定神看见自己在序松背上所划的第三道笔画,看见那个本该向上
弯去的圆弧出现在下方时,他本来还勉强保持着丝清明的心中「咯噔」一声,终
于彻底失去了方寸。

  怎么办?

  亲手种下这一错着的李琪,当然不可能想出任何补救的办法。事实上不仅是
他这个云纹之道上的初哥,就算换了当世任何一个云纹大师在此的话,除了吹胡
子瞪眼大骂李琪胡闹乱画之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形走向最坏的程度:或许
实力到了九纹以上的高手,还可以凭着干预天地之间那股自然之力,凭着自身最
强横的力量将可能出现的元力爆炸压制下去。

  但很显然,四纹阵法中的李琪李风李安,还有粉衣少女李玥都不具备这个实
力。

  就算是军神序子芥大人在此,恐怕也无法压下即将到来的可怕爆炸。

  九纹高手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论是这位漠国朝廷中的三强者之一,还是李琪
等人的师傅大雪山门主李飞龙,世人对于他们的实力猜测也都只是以八纹顶峰为
极限。至于九纹……想都不敢想。

  传说中的九纹高手,可是能够凌空虚度以肉身飞翔蓝天的人类最极限存在,
又岂是能随便出现的。

  就算「晚来天欲雪」中所述三大云纹奇门之后,那个连门派都不知道坐落在
哪里的晴晚门,也是短短不会拥有九纹高手这样的可怕存在。

  所以最后李琪心神一慌时,本能地感觉到了绝望。

  眼前这情形,已经在他第三笔落下时,就变成了一个完全无解的死局。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这种明悟出现在李琪的心中,他原本扭成一团的情绪仿佛被把剪刀直接剪断
般,终于消去了所有的紧张和犹豫,无措与恐惧。身为大雪山门首座大弟子的骄
傲,开始淡淡地在他心中升起。

  唔,与其说骄傲,倒不是说明知道无可挽回后的不顾一切。

  他就这么沉稳地握着手中巨木笔,将火龙草、青剑鱼鳍、大东珠等一些列珍
贵材料磨成的粉末,透过四纹阵法中的天地之力和大雪山门的独特内息,将后续
几道一笔一划地纹到毫无所知的序松后腰上。

  漠国子民中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油瓶倒了,油架子也不能倒。

  而对于现在的李琪来说,这句话就是「云纹刻坏了,大雪山的架子不能倒」。

  就算已经确定整个云纹架构被自己一手破坏,无论接下来纹的多么完美,眼
前这个俊美到不像人类的腼腆小公子也难逃爆体而亡的结局,但李琪还是极为认
真地一笔一划将后续部分朝他身上刺去。

  每一笔下,序松的身体都是微微一颤。

  李琪知道云纹出错之后,被纹者体内云纹力量四处乱窜的痛苦绝不好受,很
多人甚至还没等爆体而亡,就先被这种极度的痛苦弄到神经错乱甚至脑部自闭而
死。但眼前的侯府小少爷不仅没有如此反应,甚至在这种可想而知的剧痛下依然
保持着完美的坐姿,实在让他颇有些意外。

  谁能想到这个腼腆俊逸,看去粉雕玉琢般仿佛一碰就碎的侯府小少爷骨子里,
竟是如此的坚毅。

  序松和阿伦这两个年岁差不多,地位境遇却天差地别的少年,却在性格上出
现了交集。

  李琪手腕柔软如鞭,指尖运笔如飞,一个简洁中又带着远超世俗理解能力的
四纹图案终于逐渐出现在了序松赤裸后腰上。而空气中那强大的天地之气,也随
着整个错误云纹的布置完成,以完全迥异于正常云纹之力的路线流入了这位侯府
小公子的身体内。

  淡淡的青色磷光从他身体周围升起,而忍了许久的序松这会儿也终于受不了
身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尖声喊了起来——这种应该只存在于七纹高手身体周围
的外显光华,在刚刚纹上第四道云纹的序松身上出现,显然不能算什么祥瑞之兆。

  再配合序松幼小的口中发出这一阵尖利惨呼,四纹阵法外的陆慕梅马上变了
脸色,雍容华贵的脸上顷刻间便冲满了惊惶与恐惧。她飞快的抓住春杀胳膊,抖
抖索索地连声问道:「怎……怎么了?」

  「松儿他……没……应该没事的吧?」

  同样抖抖索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春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前方整个
四纹阵法突然亮起圈耀目至极的光华,又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倏然消失。重新回
归黑暗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整个过程如同场无声无息的爆炸,充满了绚丽夺目的色彩,却没有任何与之
相匹配的声音。

  直到又过了大约三五秒钟,一道沉闷的响雷才从空中爆起然后狠狠地砸在了
整个四纹阵法之上。

  阵法中的大雪山门四人全部被震飞出圈外,狼狈不堪地倒伏于地。虽然没有
受什么大伤,但李琪原本准备好等序松身体一爆裂,就直接招呼三个师弟师妹们
走人的计划却因此稍缓了一缓。

  也就是这稍稍一缓,才令李琪等人看见了自己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奇特「
景色」——空中炸雷过后,昏暗天空中的厚厚云层突然破开个孔洞,一道乳白色
光芒就从孔洞后照射了下来。

  这道光芒毫无偏差地照射在四纹阵法之上,照射在站在八方圆中心的那侯府
小少爷,序松身上。

  他依然笔直地挺立着,没有任何爆体而亡的迹象,却也再没发出痛苦的尖叫。

  乳白色光圈中,浑身上下不知道何时起已完全赤裸的序松,如神仙中人一般
充满了圣洁的气质。一股淡淡的灵魂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周围看着的侯府家
丁……就这么跪了一地。

  时间,仿佛在这刻凝固。

  只是在场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是,来自空中的乳白色光芒不仅照射到了侯府小
少爷序松身上,还毫无滞碍地穿透厚厚的地面照射到了下方地牢中,照射到了那
被铐在墙壁上的阿伦身上。

  而就在这圣洁的乳白色光芒中,浑身伤痕可怕丑脸上面带血污的阿伦终于流
尽了最后一滴生命力。

  他脑袋一歪,嘴角上的血沫吐出个泡泡。只是到最后还想再骂一句这贼老天
时,却已有心无力。

  × × × × × × × × × × × × × × × × ×
×侯府前院中的混乱,就在小少爷序松终于不支倒地,空中那乳白色光芒也悄然
消失后平静下来。

  这种情形很出乎安武侯夫人的意料之外,至少在她见过的数次四纹仪式中绝
对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形。不仅如此,陆慕梅所活的这四十年来见过的有数几次
七纹仪式,也绝没有如此声势。

  天降祥瑞……这种事情发生在漠国朝廷那位无能的昏聩皇帝身上,或许能被
他拿来做一番大大的文章。可在安武侯府上出现这种情形,只能让陆慕梅心中充
满了莫名的担忧。

  若不是最后松儿昏迷过去的模样和正常武人纹上云纹后,必须要经过的昏厥
阶段极为相像,她甚至要忍不住下令出动府中高手先将李琪四人全部抓起来再说
了。

  当然这种情形也很出乎李琪等四人的意料之外。

  序松没有暴体而亡都已经是在云纹之道历史上可以被称为奇迹的事情了,可
刚刚空中照射下来的乳白色光芒,早已经超脱了意外的范畴。这光芒中虽然没带
着任何天地之力的波动,但大雪山门四弟子也绝不会简简单单地认为这只是天空
中偶尔出现的古怪天象。

  这件事情,一定和自己错纹的云纹有关。

  李琪对这点很确信,只是究竟有些什么关系,别说以他这个接触云纹只不过
短短十多年的「半吊子」无法弄明白:如此情形就算请晴晚门、天欲门和他们大
雪山的门主三位齐来,也绝对无法解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风等人方才在李琪身后虽然没有看清楚整个过程,但至少也知道大师兄这
次纹的云纹出现了点偏差:若是整个过程准确无比的话,方才自己体内大雪山内
息绝不会混乱成那种样子。

  「从外表上看,小少爷应该没有受什么伤吧?」四人围在双目紧闭的序松身
前,都有些疑惑地分别捉起手腕,探查着他体内的真气流动情形:「完全没有异
常,经脉顺畅内息扎实……四纹之后的几处关窍和经络也都打开了,只要再刻苦
修习一段时间的话突破瓶颈完全没有问题。」

  难道方才我误打误撞之下,发现了第四纹的另一种纹法?

  李琪心中疑惑更甚,虽然隐隐约约有着这种猜测,可也绝不敢真的就这样将
其认成事实。

  云纹的变化,是人类历史上自从突然出现这种神奇玄奥存在后,从没有发生
过的事。而当世所通行这的一到九种云纹——出现在上古神话中时是什么样子,
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夫人放心,小少爷的情况很好。」他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般朝还在身
后等着的安武侯夫人点头笑道:「此间事了,我们四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
就此告辞别过吧。」

  却是他担心那序松最终没有醒过来,事情闹大不好收拾,干脆还是溜之大吉
为好。

  只不过他们这种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陆慕梅。她面色微微一沉,轻咳了声后
旁边那看上去垂垂老矣的陆管家便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李琪几人去路:
「就算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几位少侠不如多呆一会儿,我们小少爷醒了之后还再
向诸位亲自致谢呢。」

  话很客气,但说话的语气却很冷淡。虽然小少爷现在的情况还在正常范围内,
但这四人急着要走的态度却实在太令人怀疑,所以这位在安武侯府服务了十多年
的老管家,也终于有些担心和动怒。

  「我们只是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李风刚想要上前时,前方某处却突然传
来股极强大的无形之力,直接将他身躯逼得踉跄数步倒退了回去,连后面半句话
也被堵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来。

  然后几人就看见陆管家那只干瘪的老手上,突然闪过道隐约流动的红色光芒。

  七纹高手!

  李琪倒抽口冷气,拉着李安和李风主动退了半步,却紧盯着眼前这原本看上
去极为普通的老头:「原来陆管家是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果然是我们唐突了。」

  「师兄!」李安轻喝了声,李琪却直接紧了紧抓住他的胳膊,对站在旁边的
安武侯夫人点头道:「那我们就等小少爷醒转之后,再告辞吧。」

  自家人知自家事。身为六纹以上七纹未满的高手,李琪自问完全没可能在内
息上胜过对方。师傅虽然说过力量并不代表着一切,但眼前这个阴沉沉的老头身
上那种令人窒息的气质,却让他不敢生出丝毫侥幸的念头:大雪山以心法内息见
长,却并不以招式见长。要和这位明显是与当年军神大人一同从战阵中厮杀出来
的老者比实战技巧,李琪四人根本不可能有丝毫胜利的可能。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安武侯夫人陆慕梅美目中开始因为他们态度而不由
自主地生出担心,陆管家整个人身上变得杀气腾腾起来时,落在最后面的李玥却
突然高喊了声:「醒了,小少爷醒了!」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是面上一喜,全部转过头去看时……

  就见到躺在事先准备好软榻上,浑身赤裸的俊美少年序松突然猛地向上挥出
一拳,将凑过脑袋俯下身去看他情况的李玥打得整个人倒翻跌转,捂着鼻子涕泪
交加地重重摔倒了地上。

  然后,序松就支着胳膊从软榻上欠起半个身子:「跑你妈妈,为什么地府也
有这小娘皮?!」

  李琪李风李安先不说,安武侯夫人陆慕梅和陆管家,还有春杀等一应丫鬟们
……全部傻眼。

  一向来温文尔雅,腼腆到跟大家闺秀般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骂人了?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09-11-22 11: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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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我不是我。

  庆云城地处整个漠国疆域的偏南一侧,而相对于终年在苦寒之地讨生活的燕
国来说,整个漠国疆域都算的上是南边。所以此刻虽然节气已经过了寒露,但整
个庆云城内树叶未黄枫汁仍涩,一卷卷的秋风刮过也只是扫起点街道上散落的碎
纸,刮不掉满树摇曳的阔叶。

  城里的居民们不像郊县和周边乡村中的居民那么随便,从立秋起就已经早早
换下了夏日的短褂短衫,换上了应时的单衣。有些爱充斯文人打扮的闲汉,还将
那整件儿的斜襟长衫都穿了起来,却偏偏在腰间插上柄扇子,踱着方步在大街上
招摇过市。

  这个城市的居民们依然有着前朝皇都的自豪感,只是现在身为漠国子民,不
得不把这份「大逆不道」的自豪感收起来一些而已。但无论如何,庆云城的繁华
比起漠国内其他城市来,绝不会逊色分毫。

  而街道小巷多如牛毛的庆云城中,只有三条街才能被称为城内最为繁华的所
在。

  一条是从侯爷府所在林静街穿出后,横跨整个富商巨贾宅院区的长宁街。整
条街上都是极为高档清雅的茶坊酒肆,老字号的胭脂水粉铺子、古董铺子和成衣
铺。普通的庆云城居民们都很喜欢逛一逛这条街,有能力在此消费的却是极少。
大部分人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挤出几两纹银,来买些香粉和新衣装扮。

  当然长宁街上这些高档清雅的铺子,也绝不会因此而缺少生意。

  庆云城中可以缺任何东西,但有钱人这种存在……却绝不会稍有或缺。

  长宁街之后,是在松溪桥以东的望云路能算得上庆云城第二处繁华所在。和
长宁街一样,这里也林立着许多酒家食铺、茶楼花坊,在数量上来说甚至还要比
长宁街稍胜一筹。只不过论起字号久远,和所卖物品之奢华名贵来,这条名字叫
做「望云路」的千米长街,却是比前者要逊色许多许多。

  这里便是庆云城那些小福安康之家寻常游乐,购物,置办家什的真正所在。
便是有几家古董铺,卖的也都是些近代仿古的屏风雕饰,瓷瓶泥罐,又或者根雕
木艺之类的普通贵重物品。

  长宁街看得人多,买的人少。望云路则是看的人多,买的人也多。

  两相比较起来,一年上缴给城主安武侯的税收其实也在伯仲间,只不过要论
起在整个漠国的声望来,声名在外的长宁街可是要远远强于望云路了。

  在这两条繁华街道之下,才轮得到第三条大街。

  这第三条街其实与阿伦颇有渊源,乃是与马市街和花市街相隔不远的一条贫
民街区。

  当初阿伦所负责的街区是从松溪桥一直到马市街,严格来说的话与花市街算
是相邻。和这条极为繁华的贫民街区相距也实在不远,只需从松溪桥头笔直朝东
走半柱香的时辰,就能看到这「落草路」了。

  落草路在三大繁华街市中虽然是最末等,但偏偏在庆云城手艺堂内,这里却
是排序第一肥的掌管街区。负责这一条街左近范围的例长,当然只有堂主大人的
绝对亲信才可能担任。

  落草路前后左右,各有四个庆云城中贩夫走卒、清寒学子、往来小行商们聚
居最多的区域。那一排排星罗密布的低矮房屋,聚集在一起就仿佛迷宫八卦阵般,
任你最熟识道路的老马也会免不了在其中迷途。而这些拥挤人流,复杂至极的道
路和永远都是陌生面孔的街面,当然成了手艺堂那些手艺精湛小贼们最如鱼得水
之处:落草路上的一次两次得手收入或许不如另两条街上多,但毕竟一天下来七
八成以上的成功率和基本无需担心失手被抓的心态,令这边的「手艺人」们个个
都肥到流油。

  换了以前,阿伦这个松溪桥的例长就算没有捞过界的意思,一般也是不太会
到这落草路来的。

  避嫌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这手艺堂在这里的那个例长有些嫌隙
……更严格点说的话,是对方看不惯他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就能和自己在名
义上平起平坐。

  当然今天的阿伦,早已经不需要再顾忌以往所担心过的那些事情。

  他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落草路人流量最大的中央路心上,而前后两边的行人
到了此处便会很自觉地绕开从两边穿过,在中间空出个足够五六人站的空间来。

  ——四个满脸肃杀气的侯府家丁按着腰刀站在前后左右,就算有人不长眼地
想要冲过来闹场,四人之间那强大气势也足以让他们在半步外就知难而退。

  之前说过安武侯府的家丁大都行伍出身,虽然不是每人都好命到有云纹来突
破瓶颈,但平均三至四纹之间的实力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绝不
是任何小角色就胆敢与之正面对抗的。

  更何况庆云城内,什么人会傻到去触怒安武侯府中的佩刀家丁?尤其见对方
如此紧张地将那小小白衣少年护在中央,哪怕再笨的人也不难猜出这少年应是侯
府中的重要人物。至于是什么重要人物……唔,对于在落草街上行走的破落户混
子们来说,实在没有任何区别。

  面容稚嫩但是秀美,身材消瘦却又匀称好看的白衣少年站在人群中,脸上表
情显得很奇怪。

  似乎是得意又似乎是茫然,在身为安武侯府小公子的骄傲下,却偏偏还藏着
丝脱不去的畏惧。

  或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畏惧、怯懦,而是对这个奇特身份的……不适应。

  他看着前方不断涌来的人流和人群中带着好奇、敬畏神色望着自己的一双双
眼睛,虽然已经早已经习惯了这具新的身体和新的身份,但对于如此「万民敬畏」
的情形还是会觉得有些微古怪。

  原来我阿伦、我这样一个脸丑身份卑微,失手被抓之后任谁都可以踢两脚的
小贼,居然变成身份这般尊贵,在庆云城任何地方都可以横着走,可以当街摆侯
府小少爷架子的存在了?

  他还在迷惘时,旁边一个青衣家丁轻轻说了句:「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
落草路这边鱼龙混杂,做偏门生意的小混混很多。虽然不必多么在意他们,可要
是有人莽撞惊了您总也不是什么好事。」

  白衣小少年抬起手,看着掌心处那带有晶莹感觉的剔透白色,突然笑了起来。

  「莫山你别忘了,少爷我假假也算是个四纹高手,几个小毛贼又怎么能惊得
到我?」

  × × × × × × × × × × × × × × × × ×
 ×连续几天的经历对阿伦而言,依然像是发生在梦中般遥远、一般的令人难以
相信。

  无缘无故的在拷问下死去,迷迷糊糊之后睡了一觉醒转来自己却突然变成了
安武侯府的小公子,变成这个身体内有着极为强大可怕力量的天才小少爷——换
了任何人,只怕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吧?

  不知道原因,不知道事情发生过程,也不认识安武侯府中的任何一个人。甚
至连最开始意识出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身体内视,阿伦还根本没有了解到究竟发
生了什么事,只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而已。

  回想变成侯府小少爷后这十多天内发生的各种糗事,阿伦倒觉得自己今天能
带四个家人站在这落草路正中央,实在是个幸运无比的奇迹。

  虽然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根本无法演出这位侯府小少爷的半点风貌,说不出侯
府内九成以上人的名字,但至少那几个和「序松」最亲近的人都没有产生过任何
怀疑,一直把他当成真正的儿子、小少爷来对待。毕竟所谓「灵魂转移」这种事
情实在太过无稽,就算阿伦表现的再怎么奇怪,陆慕梅等人最多也只是会往失忆
症之类的可能性上去猜,而绝不会想到自己儿子的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只是可惜,没想出个借口也没有机会弄死李琪那一群人。」

  站在街中心的阿伦叹口气,遗憾于当初因为灵魂才刚刚进入这个身体,惊惶
外加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混乱状况下,没有趁着大好机会将那四个大仇人全
部留下。现在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之后,就算自己已经是安武侯的小少爷,
再想报了此仇只怕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条命的帐……就留待以后再算吧。」阿伦眼中射
出丝光芒,粉嫩雪白的小俊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的日子,还长着呢。」

  以前的小贼阿伦或许是个没有未来,一辈子就只能生活在阴水沟中的老鼠。
他就算在手艺堂做到例长以上的分头领,做到能够带领一批小手艺人过着每天吃
例份的日子,只怕也不会有多少快乐。

  手艺堂不是阎罗殿,没有一入便是终生的说法。但是就算其他的小手艺人日
后有个盼头,有个脱生当正常人的机会,阿伦却永远都不可能有。

  他之前那张皮开肉绽,永远露着青紫色狰狞表情的面孔,就注定了这辈子永
远无法走进光明世界。

  不过现在么……

  抬头露出个天真笑容的阿伦,或者说序松,相信自己应该会有个很光明很灿
烂的未来。

  从进入手艺人这行就开始在努力学习小孩子该有这种「天真」笑容的阿伦,
直到今天才真正表现出天真两字的真正含义。那细嫩还带有细细透明绒毛的稚嫩
面孔上,嘴角处微弯的弧度和明亮若夜空最亮星辰的眼睛,令他整张充满了柔和
俊逸容光的脸庞上……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气质。

  这已经不仅仅是天真儿子就可以形容的了,落草路中央涌过来的人流看到阿
伦脸上笑容后,一时间都被这白衣小公子的气质和惊世容颜所摄,连脚步都不知
不觉地缓了下来。再被后面不知所以的人群推动蜂拥着,竟造成了段不大不小的
短短骚乱。

  所幸安武侯府家人各个都是至少三纹以上的高手,不必拔刀只是用身体周围
散逸的真气和杀气就能在人群中空出片宽敞区域,没有让阿伦这骚乱的始作俑者
受到半点惊扰。

  可惜被他们保护着的阿伦却没有半点自觉,目光在人群中扫了眼后突然亮起
来,然后身形一晃便直接穿过莫山等家人组成的保护圈,直接冲进了蜂拥的人群
之中。

  他脚步微微点地的那一刻后腰上云纹处传来股颇为古怪热力,在胸腹间和腿
部数个脉轮中一转之后就爆发出股极为强大的冲击力,令他身形瞬间就快如闪电。
莫山四人虽然身经百战,临敌时的反应快速无比,但这会儿毕竟全部心思都在防
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混乱人流,根本没想到小少爷居然会一声不吭的溜出进人群中
去,自然是先愣了愣才真正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就这短短一愣的过程,白衣胜雪的小少爷便迅速地消失在了人潮深处。
而莫山几人心急之下刚刚想朝着那方向冲过去,周围人群却突然失去了内息与杀
气的双重压力,一下子就将他们全部淹没。

  若是从上边朝下看去,就只能看到整条落草路上充满了快速流动的黑色人头,
密密麻麻数为可怖。

  「糟了,小少爷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是干吗?!」

  莫山与另外三个行伍出身的家丁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脸上全是惊惶之色:
「这可怎么办,小少爷虽然已经算是四纹武者,可毕竟之前都一直生活在府里没
怎么接触过外界的鬼蜮伎俩。要是有人对他有所企图,再用点阴谋诡计……以小
少爷的江湖经验只怕根本没有防备就会着了道儿!」

  另三个青衣家丁也是极为惶急,目光不住地朝四周拥挤的人流中搜索着。试
图找到小少爷的踪迹。

  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安武侯府家人,小少爷出了事他们脱不了干系。还因为这
位小少爷从小就极为温文尔雅,就算对他们这些下人也都非常和善,家里上上下
下从夫人小姐姨太太到丫鬟管家,再到他们这些家丁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小少爷的,
此刻想到小少爷可能会有危险当然是个个都心急如焚。

  「不行,得马上报告夫人!」莫山当机立断地一跺脚,转头吩咐其中一个属
下:「古樟你马上回府去告诉……嗯,还是先禀告陆管家,请他派人出来找人。
我们几个先继续在这落草路找,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少爷被那些市井小人所乘,吃
了亏去。」

  那个叫古樟的家丁点头应了声是,情急之下也不顾什么惊世骇俗,就这么硬
生生地挤出人群之后双足点地,稍有些勉强地跃上了旁边一座酒肆二楼,又连续
几步后就踩着一地碎瓦朝侯府赶去。

  落草路上行人们顿时都是一阵喧哗,无数脑袋全部转向那边,朝着古樟一抹
飞速离去的青色望着。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大侠梦,虽然大多数人就算辛苦习武,
一辈子也最多只是个一纹水准,但这绝对不会影响他们对武人,对那个江湖的向
往。

  此刻光天化日之下看到有人「飞檐走壁」地高速离去,又怎么能不让他们兴
奋莫名?

  也就是后来有几个见识广的本地人,认出了这位大侠穿的乃是安武侯府家人
的一色青衣,口耳相传之下这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的确,在庆云城居民们的心目中,军神大人府上的家人……可不一个个都是
了不起的大侠?!

  × × × × × × × × × × × × × × × × ×
 ×让「序松」眼神一亮直接离开莫山等人保护钻入人群,而且很快就消失不见
的原因,自然一定和他之前那个身份「阿伦」有关。

  方才人群虽然密集蜂拥到水泄不通,但从小受着手艺堂锻炼的他还是很快就
分辨出几只颇为合适的肥羊。只要他愿意的话,这些肥羊们挂在腰间或者放在袖
子里的钱袋,就绝对会是他囊中之物。

  最开始阿伦到底也只是这样在心中意淫一下而已,并不会真蠢到手痒去偷那
几个现在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多少意义的钱袋。毕竟以自己现在所处的复杂情况,
唯有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适应这个身份才是正途,那些会暴露以往身份的事情,
绝对是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不过当他看到人群中那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原本的坚持就马上化成满腔疑
惑,终于忍不住逃脱莫山几人的保护远远跟着那身影缀了上去。莫山等人论起战
斗经验,论起招式或者论起应对突然情况的反应速度,都是绝对要远远胜过阿伦
的军中老兵。可惜论起在这人群中游鱼般滑来滑去的本事……

  手艺堂出生的阿伦,却是绝对要胜过他们太多太多。

  这会儿他已经顺着人群中的缝隙钻出去极远,身体内真力还是如同奔腾江河
般流转不息,随之输往两腿中的脉轮和穴道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力量。阿伦知道这
是自己身体的原主人,那位倒霉侯府小公子生前辛苦修炼来真力,只是现在却不
期然地便宜了自己。

  「真是件荒谬绝伦的事情。」就算在十几日后的今天,阿伦想起来时仍然禁
不住微微摇头,那张仍让他不很习惯的俊脸朝人群后望了一眼后,又远远缀住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小毛……你回来干嘛?」

  远处那个瘦小如猴子,而且时不时以那胡乱粗糙手艺出手,从某些连肥羊都
算不上的目标身上偷下一个钱袋的——就是那最奇特一日之初,阿伦在小巷子里
亲手赶出庆云城的手下小毛。

  按照他对这小子的了解程度,自己给了他那袋足够给他爷爷治病,再加上在
其他小城市中生活一段时间的银子后,他早就应该直接离开庆云城另找生路去了。
怎么今天……却还在这里?

  而且还是极为犯忌地捞过了界,居然跑到整个庆云城中最不好说话的例长手
下地盘中来卖手艺,难道他就不怕被马六才那老杀才发现被占据这片地盘的堂中
其他兄弟抓住?

  就是抱着这种疑惑,阿伦才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小毛后面,看着他肆无忌惮
的胡乱出手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息:这小子不仅没有把手艺练精练好,而且看样子
几乎是有些疯了。

  而这一路跟过去后阿伦不仅发现小毛在这繁华街市中出手,连自己手下的几
个得力干将,大痣、高杆儿,还有素来谨慎小心的鲁乱儿,居然都在这个绝不应
该的地方犯忌出手!

  他们当然再不会认识阿伦现在的面貌,也根本没注意到有个白衣白衫的俊俏
小公子在注意着自己,只是互相之间有时候会交换下眼色,打个隐秘的手势。

  在手艺堂长大的阿伦自然知道这手势什么意思,却是觉得更为惊讶。

  还不够?

  这一路跟来就看到他们下手偷了不下十个钱袋子,其中更有些还是装着银票
的货色,别说一天的例钱就算整整一个多星期也绝对绰绰有余了。怎么他们互相
之间的手势,却还是这句「远远不够」?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才需要那么多的钱?

  阿伦就这么一路猜测一路跟着他们走完了大半条落草路,中途虽然差点被莫
山叔几人看到,但凭着多年扒手经验锻炼出来的灵活度,往往他们还没看到人他
就已经再度几个拐弯就消失不见。

  不知不觉间小毛等四人已经连续不断地偷完了一整条街,也不知道是街上人
实在太多还是这群家伙运气太好的缘故,虽然手艺绝对算不上精妙但他们还是狠
狠地捞了一大把,而且一次都未被人发现。

  见四人居然还是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还想再回头去偷上一次,本来就挺
替他们担心的阿伦眉头微皱,俊脸上不禁挂起副寒霜来:「不知死活!居然在这
种地方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难道我之前教过的规矩……人一不在就全部都给我
忘光了吗?」

  心中虽然颇为愠怒,但阿伦却是不能真的不管这群原本跟在自己身后讨生活
的小子们。毕竟他现在这种倔强中带着点儿沉稳的性格,也还是从带领这支队伍
看守松溪桥马市街地盘之后才慢慢养成起来。

  快两年的朝夕相处下来,上下之分逐渐淡下来但六七个同样年岁,有着差不
多经历的小手艺人们互相之间感情却是越来越浓。阿伦咋一变成安武侯府的小少
爷,其他没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偏偏对这些原本的手下却极为记挂。

  正当他开始犹豫要不要上前警告他们一下时,眼角余光却突然瞄到了另个颇
为熟悉的人影。

  该死的,这家伙果然来了。

  心头才悄然升起股淡淡的凛意,阿伦却又很快地想起自己现在身份已经再不
是以前那个小贼,而身手……也已经再不是之前那个勉强算得上半纹,却除了身
法外不会半点招式的时候了。

  如果这家伙胆敢动手的话,那就新张老账一起算了。

  阿伦轻捏了捏拳头,感应着手中那「序松」所修炼内息的充盈和强劲,心中
最初那点戒惧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而看着小毛几人被「那家伙」和他的手下们
发现,惊惶之极地发足朝解岩寺方向狂奔时,他脚步也不缓不急地跟着缀在了后
头。

  看上去不很快,但实际上每一步跨出的步子却至少有两米左右,就算前方两
拨人跑的飞快也还是脱不开他视线范围——这种身法说来简单,但其实做来却要
比之前古樟的飞檐走壁难上太多。

  阿伦也说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身法,只是心中意念微动时,脚下就自
然而然地施展了出来。

  或许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会这种身发,这具肉身也对此留着份记忆吧……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09-11-22 11: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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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遇旧人

  敢在落草路这地界捞食,当然得过了马六才这一关。

  不过小毛,大痣几个小家伙们根本不是存着占地盘打架之类的念头,只是想
偷偷摸摸地趁那老杀才不在过来大捞一把就回去,所以一旦被对方发现时也没有
任何办法,就这么惊惶之极地直接落跑。

  四个小家伙形如丧家之犬但毕竟也是多年受训的手艺堂手艺人,逃跑路线并
非一味地朝着人少处慌不择路,而是多少有些讲究——再往前去就是庆云城唯一
的大庙解岩寺,那边虽然也处在贫民区的范围内,却是许多达官贵妇喜欢乘着车
子轿子前往的地方。而且解岩寺的僧人们几乎个个有身好功夫,若是看到几个五
大三粗的汉子欺负四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出手相助的可能性应该极大。

  这地方倒还选的不错,说不定来之前还有讨论过吧。

  施展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步法,阿伦只觉得周围行人越来越少,原
本拥挤蜂拥人群消失后自己这般遥遥跟在两批一追一逃的人后面看起来就难免有
些扎眼。不过好在这条路是通往解岩寺后门,那些贵妇官太太们大约是不屑于从
这里过的。所以路上虽然偶有行人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引起什么
骚动。而小毛他们急着狂奔,老家伙马六才和他几个手下只顾追赶,没有一人注
意到阿伦。

  前面几人跑了一路,终于看到解岩寺那雄伟大殿的后半部分时,小毛他们显
然已经有些累了。

  这几个小家伙跟了阿伦两年,虽然一个个都还算是机灵可毕竟也还只是十一
二三岁的孩子,又不像他那般有个腌臜老头来纹上半条云纹,教点有些古怪的心
法。所以这一路跑下来,后面的马六才和三个大汉只是略有些喘气,他们却都已
经口干舌燥甚至眼冒金星再难坚持下去了。

  解岩寺的后山门已遥遥在望,小毛他们却只能停下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揉着酸胀疼痛的双腿——再无法向前更进一步。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马六才在几个人中跑的最后,其余三人却还是等他跑到前面后才微微散开阵
型让他站到最前面:「一帮小兔崽子,刚刚不是挺能跑的么?再他妈的给老子接
着跑啊!捞过界,哼哼……今天终于被老子抓了个现行了吧?胡二胡三,先给我
狠狠的揍一顿再说。等都他妈的揍出屎来再带回去,过堂。」

  他所说的过堂当然不是去庆云城衙门那个大堂,而是手艺堂总堂内的阴森青
石大堂——比起前者来,手艺堂中那一十三条血淋淋的堂规显然要可怕上许多。

  小毛几人最开始还弯着腰在哪里喘粗气,听到马六才老家伙这么一说,顿时
都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起来。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揍上一顿虽然会很痛,甚至
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他们其实特步很害怕,毕竟从小一个个都是当手艺人当大的
——谁没有失手被抓,被周围路人一齐痛殴的经历?

  可是一想到堂内的规矩,一想到那个阴森寒冷的瞽目老人,哪怕四人中胆气
最大骨头最硬的高杆儿都是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好不容易才强忍着没有开口求
饶。

  因为他们知道,被眼前这个睚眦必报的马六才给抓了个现行时就早已经注定
了这一结果。而以这老杀才的一贯风格,自己四人越是求饶就让他越是高兴,倒
还真不如硬气点挺着算了。

  「伦老大说过的,咱们混松溪桥的也同样是手艺堂手艺人,怎么也不会比别
人低一等。」素来谨慎但是聪明的鲁乱儿气息稍停,扭头看着大痣高杆儿和小毛
三人:「这次捞过界是我们的错,可是以我们的理由……堂主未必一定会向着这
个老杀才。就算受些责罚,也应该不会太严重。」

  「所以,熬过这一次就是了。」

  高杆儿笑着接了句,原本紧张至极的心情居然放松下来,还朝三个魁梧大汉
钩钩手指头:「来吧,不就是挨揍么?小爷我从小不是被米饭喂大的,是被人揍
大的!!你们要是真有种,试试看把我们打死啊,看堂主他老人家到时候会不会
还护着你……也看看咱们城司衙门会不会卖你这贼头的面子。」

  他说完之后,四个小家伙就以全部整齐划一的动作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用
弯曲的肘部护住腰间两侧。这种阿伦教给他们的挨打办法,原本是从那肺痨死的
腌臜老头处学来的「绝技」——只要护住脑袋和腰间两侧就算围攻者打得再重,
也不会受到太过严重的伤害。

  不过这一次他们做了这个保护动作,互相对视一眼时却都是神色中都隐隐有
悲意。

  一口烂牙和满脸褶子的马六才先是眯起眼睛笑了笑,似乎根本没有被四小故
意激怒他的话所影响。只是当他「呸」地一声吐掉嘴巴里原本嚼着的果木渣子之
后,破锣般笑声中才显露出他心中的真正怒意:「畜生教出来的畜生们,果然一
个个都是滑溜无比!不过很可惜,你们今天的算盘打错了。以为抱着替那小子入
殓安葬的心思过界来捞,就能够逃避堂里的责罚,堂主大人就会体恤你们的心思
轻轻打几个板子就算了吗?哼哼……蠢货就是蠢货,只知道你们那个倒霉蛋例长
死……不知道他为什么死!」

  不提四人中最聪明的鲁乱儿听到这段话时,所露出的恍然大悟神情和逐渐发
白的脸色,马六才指了指本就满脸狞笑的三个粗壮大汉:「给我狠狠的打,打死
打不死都无所谓。」

  当然,这「无所谓」三字出口,三个大汉笑得更是凶厉了些。

  谁都知道手艺堂马六才最擅长的就是笑嘻嘻口不对心,这会儿口中说着无所
谓,实际上却不啻于直接下了个「把他们四个小子给我打死在当场」的命令。

  而直到这个时候,小毛和大痣才刚刚想到了鲁乱儿早就想到的事情:自家伦
老大是因为偷了安武侯府贵客的东西,才被对方刑讯致死的。

  他们几个为了安葬伦老大捞过界虽然在道义上站得住脚,换了其他事情瞽目
堂主也或许真的不会太过责罚,以免寒了堂内其他例长和手艺人们的心。但事情
一旦涉及到安武侯府,别说马六才让人将他们四个打死在这解岩寺后门,会被当
成「抓捕余孽」不会受到什么责罚。就算堂主主动把他们几个杀掉送往安武侯府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马六才只是做了堂主想做而不好意思做的事情。

  也许……也许,他这么做本来就是出于堂主的授意。

  安武侯府对城内手艺堂这个存在的感官,和他们这几个微不足道小家伙的性
命孰轻孰重……

  这还用得着多问半句吗?

  × × × × × × × × × × × × × × × × ×
 ×「原来,他们是为了我。」

  站在稍远处的阿伦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心内充满了感动和自责。

  原来小毛放下病重的爷爷留在庆云城之内,原来他和鲁乱儿几人到这危险的
落草路大偷特偷,都是为了安葬「自己」,为了安葬那个早就被他无意间忽视过
去的自身身体。

  地牢中那个属于自己的身体,阿伦只在变成序松后去看过一次,然后便仿佛
下意识地故意将它抛在了脑后。毕竟这种灵魂转移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以这个
身体再去看那满身血污腐烂鼓胀,内脏都肿破化成血水的可怕尸体,对于他的精
神冲击实在太大了一些。

  之后倒是听说侯府家人把「那个小贼」尸体给处理掉了,只是他根本没想到
自己手下这些兄弟们,会甘冒着可能得罪安武侯府的危险,也要想办法来厚葬自
己——他们几人今天偷到的收获,别说置一块坟地买一口棺木,就算是真正如大
户人家出殡般,请个乐队来绕城一圈也是足够了。

  他看着地上抱成一团满脸恐惧的四个小家伙,回想起两年来和他们相处的点
点滴滴,回想起把小毛赶出庆云城的那个奇特早晨,心中突然充满了愧疚。十多
天里一直生活在陌生环境,和以往根本无法想象的锦衣玉食之中,阿伦根本没有
想到这些伙伴们会为了自己……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三个狞笑大汉搓着手走近地上四人,小家伙们却只是眼睛咕噜噜的转着,脸
上都挂满苍白绝望神色。他们几个分开来虽然一个个都是机灵聪慧的小手艺人,
但像现在般面临这种绝境,却还是免不了的想起伦老大来:没有老大在,谁都不
知道该由谁做决定下命令,还是就各自顾各自的逃生。

  第一拳就快要直接轰到高杆儿的肚子上时,阿伦终于无法再忍着看下去,而
是直接双足点地连续几个飞掠出现在了三人面前。他那纤细瘦弱的胳膊如灵蛇般
一转一刁,就轻轻松松抓住了当头那大汉的手臂——白皙瘦弱比对着黑色多毛而
且粗壮,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实力悬殊。

  但这个世界上是有真气有内息,还有天才这一回事的。

  以阿伦原先半条纹的实力或许也能做到这点,能够勉强和马六才手下的这些
有把子傻力气,多少还会点庄稼把式的打手们扳一扳腕子。只是要想像现在这样
举重若轻,体内只是流出一小部分「序松」所修炼出的真气内息,而且随时可以
轻松将对方丢出去,却早已远远超越了以前阿伦的实力限度。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做出的动作多么快捷绝伦而惊世骇俗,只是觉得
一切都如同行云流水般写意自然。第一个打手被他抓住手臂时才刚刚想挣脱,一
股巨力便从对方柴干般的小瘦胳膊中传来,硬生生将他肌肉膨胀如粗蛇交缠的手
臂……直接折断。

  那「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手臂主人的痛嚎还没有落地,阿伦身形又飞速地
掠到另外两人中间,也是左右手一伸分别抓住两人两条手臂,极为干错利落的一
折一扭。

  两声不分先后的「咔嚓」响起,于是这解岩寺后山门前的僻静小路上,立马
就多了三个抱着自己一条手臂惨嚎的粗壮大汉。而穿着身假模假样斯文长袍,看
起来只能以「沐猴而冠」几个字形容的马六才见到这情形之后,很快就惊骇地瞪
大眼张大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阿伦掸了掸白色衣衫,回头朝地上四个小家伙看了眼后才重新转回来,满脸
厌恶地看着马六才这个「老对头」,尽力做出副高傲与鄙夷的眼神:「四个大男
人打四个小孩,我们庆云城里什么时候出了你们这种英雄好汉了?你叫什么名字,
是哪家的狗才来做这种不争气的事?」

  身高才大约一米五十多的安武侯府小少爷站在小毛、鲁乱儿等人身前,以骄
傲但是不脱清柔的童音说着属于成年人之间的指责,令四个小手艺人们忽然生出
股错觉来。

  仿佛早已经死在安武侯府中的伦老大,又或者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种纯粹感应上的情绪当然不能够当真,小毛他们也只是稍稍恍惚了下就马
上打消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的绝望之外生出几分希翼来:突然多出这么个变数,
自己……应该不用死了吧?

  马六才那双小小的三角眼眯了起来,有些惶恐而恼怒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少
年公子,却是不敢做出任何旁的举动:「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哪位大人府上
的?小人手艺堂例长马六才,在这里只是主持我们堂内事务,与阁下应该没什么
关系吧?」

  他虽然因为这白衣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而心中微凛,但仍然没有将事情想
得过于严重。这庆云城内,各家商贾巨富的府上基本都喜欢让自家子弟从文或者
学武,小小年纪就拥有一纹两纹实力的并不在少数。而以手艺堂在城内的潜势力,
与这些商贾人家之间只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却未必怕了他们。

  只要点出了手艺堂的名字,这小家伙应该就会乖乖地自动离开吧?

  很可惜,马六才这侥幸想法并没有变成现实的可能。他一番话下来,眼前这
俊美小少年依然只是冷淡而高傲地看着自己,甚至还轻轻把左足踩到旁边那个痛
到浑身冒着冷汗的手下身上,碾动了几下。

  「手艺堂?那是什么东西,很厉害么?」阿伦轻挠了挠头皮,带着天真笑容
看着那原本的大敌马六才,心中居然生气几分难得的快意来:「老头儿我今天看
在你年纪大了,就饶过一条胳膊。不过当街欺负小孩儿的事,却是不能这么轻轻
放过你。」

  他慢慢地把一番话说完,身形急闪之间已经连续两个跃步冲到了马六才身前。
然后那双秀气而白皙的双手,就这么灵蛇般在他身前挽了几个看不出来的巧妙花
式,轻轻印在了老头的胸膛之上。

  本身有着不下于两纹顶峰实力的马六才甚至没看清对方的任何一个动作,就
只觉得股强大力量顺着自己胸腹间的重要穴道逆流而上,瞬间就在肺部附近冲击
震动出个极为可怕的伤势。

  直到那白衣小少年收掌退后时,他站立在青石板地面上的身形才猛地朝后飞
跌出去,在空中化出道抛物线,重重地摔到了坚硬石板上。

  前后两股冲击力,终于令马六才辛苦修炼了不下十年的内息再无法护住内腑,
睁着浑浊的双眼喷出口猩红色鲜血出来。

  阿伦轻轻吸口气,感应着熟悉中带点儿陌生感真气在自己体内经脉中,按照
它们本来既定的路线运行,又抬起手来看了看这对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白皙手掌。
一掌轰飞马六才之后,他依然无法弄清楚自己方才是怎么做到这点的……或者说
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肉身,是怎么做到的。

  他站在青石板大街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时,马六才已经调匀气息勉强压下
了胸腹间那股代表内伤严重的烦闷之意,带着戒惧眼神偷偷摸摸地爬起来朝后退
去。

  至于地上那三个只是有点儿力气会点儿庄稼把式的壮汉打手们,他根本连半
眼都没有去看。这个素来阴险狡诈的落草路例长心中关心的永远只有自己和银子,
哪里会在意这几个连武者都还算不上的手下们安危。再说以眼前的情形,自己要
是再不跑的话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以己度人,他根本不认为这个满脸笑容却偏偏下手冷酷狠辣的白衣小公子,
会真的放过自己。

  而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马上回堂里多调集几个高手过来,又怎么
能够消解自己心头的嫉恨与愤怒?就算这白衣服的俊美臭小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
孩子,就算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三纹左右的高手,可咱们庆云城手艺堂到底也不
是任人揉来捏去的角色。

  随随便便来个有点儿功夫的小孩子,就胆敢来触堂里的虎须,那手艺堂在庆
云城要要不要混了?

  带着这种心思,马六才朝后退了几步后马上就直接一个转身运起身法飞速逃
了出去。而阿伦虽然有能力追上他,只是看后面四个小家伙也畏畏缩缩想跑的模
样,终于还是顿住脚步转过了脑袋。

  「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就想走么?」

  四个小家伙中到底还是鲁乱儿更机灵些,其他人还在迟疑是留是跑的时候就
已经支起身子来,对着眼前的同龄小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少侠仗义出
手,今天要不是您的话说不定我们四个……真的要死在这个恶人手里了。」

  阿伦似笑非笑地看了慢慢站起来的四个人,虽然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但他身
体内却自然而然地发散出种淡淡的「威严感」,另四个小家伙心中更觉得敬畏。

  大约过了三秒钟左右阿伦才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朝这些昔日的朋友
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匪夷所思的古怪情形。或许这一辈子,就只能把这个秘密
永远烂在自己的脑子里了吧。

  「认识一下吧,我叫做序松。」他朝着几人露出个和善笑容,慢慢蹲了下来
:「你们呢?」

  × × × × × × × × × × × × × × × × ×
 ×五个小家伙没有看地上那三个抱着手臂惨呼的汉子。而三个家伙最后疼痛稍
减后也不敢报复,只是带着怨毒神情抱着被折断了个胳膊,偷偷摸摸地离开。

  鲁乱儿虽然有些担心地劝这位序松小兄弟换个地方聊天,但后者却是毫不在
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们不用担心,语气自信到像是整个庆云城中最厉害的人物。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他们几个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俊俏少爷,这位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公子的小小少年,居然会这样平和近人地与自己这四个臭烘烘
的手艺堂小贼在一起聊的这么开心。

  虽然伦老大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干净,让他们这些小家伙平时也多注意注意卫
生,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从伦老大死讯从那安武侯府中传出来后,他们
几个哪里还会顾得上干净两个字?

  这会儿每人身上都是股子难闻的酸臭味道,偏偏这白衣小公子却像是毫不介
怀般,和他们四个一晃一晃地坐在解岩寺后山门石阶之上。而且他对于手艺堂,
或者说他们这些小手艺人生活的了解,对于他们各自爱好的了解居然也都熟悉到
令人惊叹。

  鲁乱儿和小毛已经连续仔仔细细地对着他上下看了好几次,确定他真的不是
原本从自家兄弟中出去的人之后,才算是断了心思。而这个序松被他们这般凑近
了盯着看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和四个小家伙对视:「怎么样,本来就是从来没
见过我吧?说了少爷我有神通能看穿人心所想,居然还不信!」

  小毛等人摸着脑袋嘿嘿傻笑,却还是不相信序松这种明显是当笑话说的昏话。

  「好了,跟你们几个聊得很开心,咱们以后就算是朋友了。」序松从石阶上
一跃而起,顺便还抖了抖白色长衫上沾到的泥土:「要是没事情的话,我请你们
去嘉兴楼吃大餐去。」

  他摸了摸衣服里的几张银票,底气十足地挥一挥手:「去了就照贵的点,想
吃什么点什么。」

  在嘉兴楼中……想吃什么点什么……照贵的点……

  四个小子虽然从来没机会去那位于长宁街上,算是庆云城中最奢华酒楼上吃
过东西,但也知道仅仅凭这两句话就绝不是百十两银子能够打发下来的事情。

  可惜几个人蠢蠢欲动了会儿,终于还是全部低下头没有应声。

  这让熟悉他们几人馋嘴程度的阿伦大为疑惑,皱了皱眉头道:「你们还是在
担心手艺堂的事情么?放心吧,到时候只要我放一句话手艺堂内就再没什么人敢
为难你们。」

  方才几人已经听他说过过这话,无论怀疑还是确认都不会太过惊讶。只是小
毛他们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轻轻地道:「序松……小哥,我们知道你是个好朋
友,不会看不起我们也不摆少爷架子。可是这次我们要做的时候干系实在大,但
却又必须去做。你……最好别牵涉进来。」

  这段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般混乱,但阿伦毕竟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只是方才
一瞬间忘了那个死掉的「自己」才没有想到这点上去。此刻听小毛一说,当然明
白了他们的顾虑。

  这些小家伙们虽然听马六才说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可还是想替死掉的「自
己」入殓呢。

  而对于他这个新近结识的朋友,四人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毕竟事情牵涉
到庆云城最尊贵,最威严的存在,他们也绝不会认为这个新认识的小小白衣少年
就真的如所说般厉害,更不认为他还真的能和安武侯府中大人们抗衡。

  臭小子们……

  阿伦心中涌动起一股酸酸的情绪,以比序松修炼出真气还要快的速度瞬间冲
上头顶,却是强忍着才没有让眼眶中出现任何红色。自己那便宜母亲和安武侯府
中上上下下对序松的疼爱,几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之程度。他现在若是真的把「
转魂」秘密泄露出去的话,只怕又是场惊天大祸。

  谁也不知道那几位疯狂之下,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们的事情我方才大概知道一些。」他沉吟了片刻之后,缓缓地道:「这
件事情在你们看来或许是大的不得了,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件不起眼的小事而已。
若有人故意挑事,安武侯府或者会整治一下你们这几个所谓的‘余孽’,可若是
没人告发的话谁会来理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胡闹?」

  小毛几人愣了半天才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他们几个虽然已经是手艺堂的手
艺人,也跟在伦老大手下在松溪桥地盘混了整整两年,但实际上却只不过还是十
多岁的小童罢了。高杆儿这个不比成年男子矮多少的家伙暂且不论,剩下几个却
是深深明白那些成年人对自己的……看法。

  简单点讲就是三个字:不起眼。

  没有人告发的话,还真不会有任何人去注意到这些小孩子家家的,究竟在谋
划着些什么事情。

  「可是那马六才如果说动堂主的话……」

  鲁乱儿还想把话说下去,阿伦却是直接一挥手将他打断:「区区一个手艺堂,
还影响不了安武侯府的行事。若是他们不知尊卑不知进退的话,到时候还有他们
好受的!」

  四人被他这磅礴大气的话吓了一跳,互相对视几眼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序松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的?你们家在庆云城中的
地位,是不是很高啊?」

  「高,当然很高喽。」阿伦笑嘻嘻地用手掌朝上比了下:「有解岩寺那么高,
比七层楼还高呢。」

  然后他一个箭步朝前方掠出数米,回头笑道:「要去提你们那位例长入殓发
丧我可以帮忙,不过方才去嘉兴楼的提议依然有效哦。要是想去的话……就跟着
来吧。」

  小毛,大痣,鲁乱儿和高杆儿四个小家伙咽着口水迟疑了阵,终于还是抵受
不住这庆云城内最奢华酒肆美食的诱惑,齐齐发喊一声追了上去。

  人迹罕至的解岩寺后山门处,终于在一阵闹腾不已的骚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除了地上方才马六才喷出的一口鲜血之外,就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两边山
道上的几只金色小猴朝路中间探头探脑地看着,心想今天寺里面那些光头们怎么
还没有送香蕉桃子出来呢?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09-11-22 11: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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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刌云剒月 威望 +1 补上一个威望! 2009-11-22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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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嘉兴楼下的血案

  长宁街的繁华在庆云城中毋庸置疑的事,不过就算这条繁华大街上的茶铺酒
肆之间,也依然会分出高低贵贱尊荣奢华和普通的昂贵。

  嘉兴楼就是这样一个在长宁街上,所有酒肆中执牛耳的顶尖存在。不仅仅因
为它的楼最高,占地面积最大,大厨手艺满誉全城,更是因为这个足足有四层高
的嘉兴楼背后……还站着个更为巨大的身影。

  林家。

  这个名声并不很显的高门大阀,其实是比安武侯府的序家更为久远的家族。
毕竟从序子芥横空出世以来,至今才不过三十年。而林家在这庆云城中,已经伫
立了足足有上百年之久。从前朝开始,这个低调而根深蒂固的家族就盘踞在庆云
城之内,将自己的身躯盘踞起来牢牢地抓住了所有的根基。

  所以就算是前朝皇室颓然坍塌,所有与皇室有关的家族门阀都被漠国新皇所
清洗,庆云城的林家却依然低调的存活在某些阴影之下。新兴起的皇室并没有对
付他们,成为庆云城城主的安武侯府和名义上由朝廷选派,但实际上却完全看序
子芥脸色行事的城司衙门,同样也没有清洗林家的意思。

  三十年过去,林家依然是庆云城中的第二大家族,再没有第三个高门大阀能
够与他们相比。甚至军神序子芥府上的几房妾室中,也有一个是林家的直系女子。
算起来,他们和安武侯府还是姻亲。

  这样一个家族在长宁街上开办的嘉兴楼,当然再没有其他商家能够与之竞争。
而庆云城中的门阀子弟,官员公子们,甚至连安武侯府中的几位人物都喜欢并且
习惯于在这嘉兴楼中包个干净的厢房,递票子到左近青楼中请几个清倌人陪酒,
叫些歌姬献唱,来决定庆云城乃至整个漠国的一件件大事。

  嘉兴楼的厢房不是随便什么普通人就能订的到的,很多名字清雅装饰脱俗的
厢房基本都是各大家族在此订下的常年包房,平时就算空着也不会让其他的普通
有钱豪客进去使用。

  所以这一天当五个小孩子战战兢兢地来到嘉兴楼的大门前,其中某个足有成
年人那么高的小子开口就要求「来个厢房」时,门口的小厮只是把他们等成群来
闹事耍乐的小兔崽子,直接挥了挥手上雪白的毛巾:「走走走,别来这儿瞎胡混。
也不抬起头睁眼看看,嘉兴楼是给你妈这种小兔崽子进的吗?」

  这会儿站在前面的是小毛这几个家伙,不说身上衣衫之质地粗糙剪裁,单单
是那股子酸味就不可能放他们几个入楼——这会儿正是大中午的午膳时间,若是
让这些小兔崽子进去胡闹惊扰了客人,掌柜的不直接让他卷铺盖滚蛋才怪呢。

  高杆儿脸上被那小厮白毛巾挥到一下,火辣辣的有些疼。但抬头看向上边那
据说是皇都书法大家柳之颜手书的「嘉兴楼」三字时,心中原本的恼怒还是悄悄
缩了回去,只是嘴巴上依然有些不肯认输:「我……我们有钱,为什么不能进去
吃饭?!」

  年岁其实比五个小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厮面孔一凶,鼻孔都昂起来差点翘到天
上去:「再说最后一次,几个小兔崽子快点给我滚。要是惊扰了里面的贵客的话,
当心我揍死你们。」

  只不过这次他手上那白毛巾才刚刚挥出时,眼前就突然多了个白衣胜雪的小
小年轻公子,带着温和的笑容盯着他眼睛:「你是说,我们这种人就不能进嘉兴
楼吃饭,不能包个厢房么?」

  「哪来的混账小子,还没完没了……」那小厮话才说到一半时,却突然看清
了眼前这白衣公子的样貌打扮,几乎就要挥出去的白毛巾很快停在了半道上——
那张原本高高昂起来的嚣张面孔,瞬间就变成负小心翼翼的哭丧相:「小……小
少爷,是小人该死刚才没认出您来……不知道这些少爷都是您的朋友。您大人有
大量,还请饶恕小人则个。我……我自己掌嘴!」

  还没等阿伦发话,他就已经直接抡开了胳膊朝着自己腮帮子上狠狠地甩了个
耳光,声音清脆到店内大堂中许多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不过这里毕竟不是上头
厢房,在此吃饭的客人也基本都没机会认识安武侯府的小少爷,只是有些奇怪这
几个小孩子怎么敢打嘉兴楼的小儿,一时都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惜从二楼上一路急冲冲而下的嘉兴楼掌柜,很快打消了他们这种念头。

  只见这位平素对待普通客人温和而又稍带矜持的中年掌柜,在老远处就对着
那个半人多高的白衣小孩子连连掸手作揖,笑容也比对普通客人时多上至少一倍
:「原来是小少爷带朋友来了,老奴来刚刚在楼上招待几个朋友还请见谅见谅。
臭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少爷带上去。」

  他最后那句话当然是对门口的迎宾小厮说,完了之后又对着阿伦笑嘻嘻地鞠
躬:「小少爷好久没来我们这小店了,还是您之前喜欢的那个大厨和那几道菜嘛?」

  阿伦看了看旁边面如土色的小厮,冷哼声之后才朝中年掌柜微微点头:「就
这样吧。」

  看这些人的态度,就知道这句身体以前的主人序松应该很喜欢来这嘉兴楼中
吃饭,只是不知道以前「自己」对他们应该是怎么样的态度……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不要阿伦担心,那小厮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断道着谦一边将
他们带上了顶层四楼的临街厢房之内,又自有两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留在厢房中
伺候,还没上菜就不断地将些热毛巾、瓜子干果蜜饯等送上桌来。泡上来的待客
清茶,更是有着股沁人的香味。

  转身到序松身上并且已经在安武侯府过了十多天奢华生活,勉强习惯了做什
么事情都有人服侍的阿伦还好,只是含笑坐在窗前的舒适宽椅上,感觉屁股底下
的海外驼毛绒毯没有「家」里的正宗。而小毛大痣,鲁乱儿和高杆儿几个家伙,
已经彻底被这些精致美味的各种小食,以及那把任何东西都处理好外皮外壳送到
他们手上的小侍女们所征服,只知道张着嘴巴呵呵傻笑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挑你们楼里最出名的几个菜,去给他们报一下。」阿伦抬手招了个小丫头
过来,温和地吩咐道:「他们想要什么就直接上吧,不用再来问我了。」

  年岁大约比十二岁「序松」大上一点,已经隐约有点儿少女模样的小丫头羞
涩地看了他一眼,又极为紧张地垂下眼睛蹲身福礼:「听凭少爷吩咐。」

  阿伦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自己那滑嫩脸蛋,见房内几乎所有的小丫头们都在
偷偷摸摸地看着自己,顿时摇头笑了笑心中微微有些得意:现在老子也终于变成
能吸引女孩目光的美少年了。

  换了以前那个满脸烂疤肤色如恶鬼的自己,只怕她们连看都不敢都看一眼吧。

  可惜以前的阿伦见过太多世间冷暖,看过太多人面对自己后错愕乃至厌恶的
神情,对于眼前这种少女们明显倾慕的神情虽然有些得意……但也仅仅是得意而
已。

  在他的心底,对于人性这种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从小就生活在最阴暗
角落的阿伦,就算因为这种阴错阳差的事情走上了整个世界的光明一面,心底里
也依然会潜藏着块淡淡的黑色。

  这些小家伙……应该也都与我一样吧。

  就算脸上表情再怎么快乐,就算明面再怎么活跃,他们也依然只是属于黑暗
中行走的一群人——从小生活在黑暗的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从黑暗中挣脱出
来,除非他们也能拥有阿伦般神奇的际遇。

  但是现在……

  阿伦喝了口杯中清茶,看着正在专心对付那流水一盘盘般送上来精美菜肴们
的小子,看着他们脸上毫不作伪的快乐笑容,心中轻轻地说了句:我会把你们都
带出来的。

  臭小子们,以前当我阿伦的手下,以后就还是跟着我这个「序松」混吧。

  × × × × × × × × × × × × × × × × ×
 ×在嘉兴楼胡吃海喝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至少四个小家伙的肚皮都已经圆圆的
鼓了起来,阿伦才吩咐让小丫头请掌柜的过来结账。他倒是不担心会被四人吃穷,
这会儿怀里揣着应该算序松私房钱的四千多两银票,哪怕再这样连续吃上十多次
也不虞没钱付账。

  不过等掌柜的来了之后,见他拿出银票准备付账时却反而愣了一愣,赶紧弯
腰道:「小侯爷您这是怎么说的,府上在咱们嘉兴楼里的消费都是由小人自去和
贵府账房年尾结的,哪里用得上您给。」

  这掌柜脸上模样显然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大约周围那些胡闹小子们的乱吼
乱叫,又令他误以为这位小侯爷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真实身份,还很小心翼翼地
压低了声音告个罪后才下楼离去。

  等到五人酒足饭饱离开嘉兴楼时,才发现日头已经微微偏过了天空正宗,旁
边古董店门口的西洋大笨钟指着十二点的方向。

  这本来是手艺堂手艺人们最习惯于下手的时机——刚刚吃饱饭的人们往往有
些悠闲嗜睡,就算身后多了些小小的鬼祟身影也不会怎么在意。只是下手那一刻,
自然还有其他手艺人来负责分散肥羊的注意力。像之前小毛大痣等四人在落草路
上那般嚣张而毫无顾忌的下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小序松,你们家到底是庆云城的哪一位权贵啊?」

  吃饱喝足的四人也没像之前那般想着乘此机会再去捞上一票,只是对阿伦的
身份愈加好奇起来。

  如果说在嘉兴楼吃饭是有钱便可以做到的事,那么在嘉兴楼上等厢房中吃饭
就只是属于庆云城权贵的特权了。而像他们方才般在整个楼里有数的顶级厢房中
吃饭,有五个周到而体贴的小侍女服务,到最后掌柜老板还恭恭敬敬地送出来,
甚至连钱都不用付只要记账即可……早已经不是一般权贵所能享有的特权了。他
们几个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序松家里在庆云城应该是极为有数的「上等人家」。

  换了从前他们或许不敢这么问,但小半天接触下来他们对于序松的善意,和
打心底里「喜欢」他们的情绪四人都已经有了几分确认——有些人或许认识一辈
子都做不了朋友,但有些人只要一见面说上几句话之后,就会立刻变成一辈子的
好朋友。

  现在的序松给小毛大痣、鲁乱儿高杆儿几人感觉,就是后者。

  所以虽然从早上开始一路来,众人觉得这小兄弟的家世越来越神秘而强大,
但是他们和序松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接近。如此敏感的问题,也才会这般直接
的问出来。

  这个问题阿伦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们,只是他才刚刚想开口说话时,却见前
方长宁街拐口突然转出群穿着黑色劲装手持三分刺的男子。领头的则就是那方才
被自己一掌打到直接吐血的马六才,和另一张阿伦非常熟悉的面孔:手艺堂内卫
队的监察长老,号称堂内第二高手的「枯山沉」长老。

  阿伦从前一直不知道这位长老究竟是几纹的水准,只是每次到他身边时后腰
的半条云纹就会极为刺痛,对这第二高手自然抱着十分的戒惧。事实上不仅是阿
伦,手艺堂内除了堂主瞽目老人之外几乎所有的例长、手艺人们,都觉得这个阴
沉慎言每天沉醉于各种残忍刑罚的家伙,实在太过可怕。

  「完……完蛋了,被他们找到了。」

  鲁乱儿口干舌燥地吞了口唾沫,拉着众人想要跑时却发现方才朝肚子里塞的
各种美味佳肴实在太多,此刻别说跑步就算想走的快一点都难以做到了。

  随着一连串慌乱的怎么办传来,站在最前面的阿伦却只是紧紧盯着那马六才
和他身侧的枯山沉长老,发现自己心底居然连半丝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要是换了以前面对这种情况,只怕自己早就已经和小毛他们一样吓到腿软了
吧。手艺堂中监察长老的阴沉,和可怕之极的堂规双重威压之下,根本不是个十
多岁少年所能抗衡的存在。

  但是偏偏现在的阿伦站在繁华长宁街大道上,看着带领十多个强横手下直逼
而来的枯山沉长老,看着他和马六才嘴角的狞笑,却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也是毫
不担心。

  他皱了皱眉头,一开始还以为是十多日前那次神奇之极的灵魂转移,和这具
幼小身体内所包含的三纹巅峰力量才带来了这种自信。只是当最后他的目光情不
自禁滑向前方不远处,看着那高大巍峨的五层建筑以及巨大黑漆木门上,两只巨
大石狮之间的「安武侯府」四个字时,才明白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他的确不必去害怕阴森黑暗的手艺堂总部,不必去害怕眼前这位逐渐走近的
监察长老,只因为自己这具身躯的后面,还站着一个更为强大更为可怕的存在。

  十多个手艺堂的黑衣内卫越走越近,站在前方的马六才脸上嫉恨和得意,以
及那枯山沉脸上抑制不住的残忍,都已经变得极为清晰。

  以前的阿伦以半纹实力,感应不出这位手艺堂第二高手的境界。很可惜现在
的序松虽然已经到了三纹顶峰,后腰上也纹上了略有些古怪的第四道云纹,但他
还是看不清枯山沉的境界。

  或许动手的时候,才能够真正知道这家伙的实力究竟在几纹上下吧。

  阿伦微微眯起眼睛,将四个惊惶的小家伙护在了后面。他并不怪四人此刻的
失措表现,毕竟手艺堂积威多年,再加上从小在堂内长大见多了手艺堂处置叛徒
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不怕?

  他们这些游离于内堂左近的手艺人,隐隐约约地知道表面上只是个小偷组织
的手艺堂,其实也隐藏着不逊色于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的力量。甚至连堂主瞽目
老人的雄心,大家也都有所了解。

  所以就算「序松」之前表现出来的家世非富即贵,小毛等人也完全不敢将希
望托付在他身上。毕竟手艺堂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庞然巨物,也只有它周围的这
些小角色才知道其可怕之处。

  但他们还是颤抖着双腿牢牢站在序松身后,没有后退半步。

  阿伦并未回头,但还是感应到了他们那惊慌中依然带着坚定的心跳——这是
我阿伦带出来的手下,是在我死后依然会为了我而搏命的手下。

  他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十多个手艺堂好手,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就在手艺堂这十多人距离他不到十米的距离之时,一道刺目至极的
血光突然在人群中亮起。无数身着安武侯府家丁衣服、却偏偏带着上阵杀敌所用
长刀的强大「战士」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现出来聚集在了他的面前,一言不
发地朝着十多人冲杀过去。

  没有厮杀声也没有军号军鼓,有的只是刀锋亮出,人头落地。

  阿伦亲眼看见了那位号称手艺堂第三高手的枯山沉,脸上残忍表情还没有落
下,就在错愕中被三柄长刀穿透了身体。而那本来只想着找回场子报仇的马六才,
更是一招未出就被当前家丁的长刀砍下脑袋,鲜血从脖颈处喷出……带着和常人
一样的红色。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这种血腥情形时阿伦依然心头狂跳起来。

  为了十多人在短短十多秒内全部被斩杀的场面,也为了安武侯府中家丁的强
大而悍勇。

  这就是那位「军神」大人……不,或许该说是自己的老爹,一手带出来的军
人吗?

  顷刻之后,整条长宁街上所有行人,也包括阿伦背后小毛大痣四个的尖叫声
才倏地响起来,而那在小侯爷面前组成个战阵轻轻松松浴血厮杀了场的青衣家丁
们,却只是整齐划一地将长刀入鞘转身回到了这位小少爷身前:「贼人已经全部
伏诛,少爷您受惊了。城安司已经受命去调查这批贼人来历,一旦查到就会就地
正法——夫人在府里已经等急了,请少爷马上回去罢。」

  阿伦定定地看着这位身上尚沾染着敌人鲜血的府中家丁,依然有些不明白为
何这群最强实力还不到三纹顶峰的「战士」们,居然能够这般轻易杀死连他都看
不透的手艺堂高手枯山沉。

  方才那数柄长刀刺入枯山沉身体内时,他虽然没有亲自面对自己府内的家丁,
但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却依然能够感觉到来自那些长刀之上的可怕肃杀之气。

  只是,来自军中高手的肃杀之气,就能令几个不到三纹的高手合力将一个至
少也是四纹以上的高手,毫无反抗之力的狙杀吗?

  回想着方才那个惨烈至极的情形,阿伦心中原本对于云纹之道的理解,终于
出现了一丝变化。

  他对于以前那个腌臜老者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也突然多了点更深的理解。

  「有纹不如无纹,无纹……胜不过天纹。」

  × × × × × × × × × × × × × × × × ×
 ×一场只能算是小小闹剧的插曲,很快就在安武侯府家丁们强大武力压制之下
结束。

  阿伦也没有向那不知名的手下解释胆敢攻击他的,乃是庆云城中那个隐藏在
黑暗中的手艺堂——不是因为念旧情,也不是怕安武侯府对上那所谓的阴暗中「
庞然大物」,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这个所谓庞然大物,这个所谓躲在阴影中经营了二十馀年的组织,在他们误
以为序松只是某位富商公子而试图对他报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覆灭的结
局。

  所谓的苦心经营,所谓的阴影之下最强大的组织,还有那位神秘而又强大的
堂主……

  在安武侯府真正力量面前,只是个无知的笑话而已。

  「你们那个例长的尸体,待会儿就会送到松溪桥那边。」阿伦回过头淡淡地
朝小毛四人吩咐道:「想要厚葬他的话,就尽管去做吧。安武侯府不会有人反对
的,放心。」

  四个小家伙满脸震撼地看着他,一直到阿伦身穿雪白长衫的身形消失在长宁
街旁的林静街口之后,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序……序松小兄弟,他……他是安武侯府的人?」

  「早该猜到的,早就应该猜到的!!」鲁乱儿傻傻地看着前方侯府青衣家丁
们的背影,看着从林静街出来处理地上一滩胡乱尸首和血迹,口中却像是抽了风
般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而另外三人也终于从他的语气中想到了自己之前疏忽处:军神大人,安武侯
大人的名讳……是序。

  庆云城内姓「序」的,除了安武侯府之外还能有什么旁的存在么?

  「刚刚序松……大哥走之前,是不是说了什么?」小毛抽抽鼻子,强忍住闻
到血腥味后那股几欲作呕的感觉:「他说让我们怎么样?」

  「安葬好伦老大的遗体,然后接着等他的消息。」

  大痣摸了摸脸上那一枚其实并不很大的黑痣,看着鲁乱儿傻傻地道:「乱儿,
我怎么感觉我们四个,似乎要发达了?」

  鲁乱儿和其他三个小家伙依次对视过,然后全部一齐带着希翼的眼神望向僻
静的林静街:「没错,我们四个这次算是攀上高枝了。说不一定……也要发达了。」

  「还有,手艺堂完了。」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09-11-22 11:2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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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因为私自出府还惹出那么大风波,当人儿子的序松很是被陆慕梅责罚了一顿。

  不过当天晚上他坐在前书房中以笨拙的姿势捏着毛笔,对着自己之前的笔记
抄书时,鼻端那幽幽的熏香味道冲入心扉的感觉,依然令他觉得心中极是安宁。

  这是在一个大家族庇佑下的安全感,尤其当他此刻身份,是这庞大家族中最
为重要的小少爷时。

  「那么强大的手艺堂,在庆云城中苦心孤诣经营了二十多年,却连半点反扑
力量都做不出来。」阿伦摇头笑笑,心中既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物伤其类的悲
哀,只有深潭水般的平静。

  从几天前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与之前那个阿伦已经完全不同。站
在更高处的他,或许将要延续这身躯原先主人,序松小天才的目标继续前进。

  阿伦以前的目标是添补好后腰上那半条云纹,是在这个半和平半乱世的漠国
中好好的活下去。而原来那位序松的目标是什么阿伦虽然不清楚,但从身躯中不
断涌出来对力量的渴望,也不难看出这位安武侯府的小少爷最追求的无非两个字
:变强。

  活下去和变强。

  两个立足不同的愿望,却有着极其相似的道路。阿伦放下手中的青竹管狼毫,
嗅了嗅洁白宣城纸上的淡淡香味,突然抬头看着窗外那星空怔怔地笑了起来。

  变强为了什么暂且不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可还是有四个生死大仇,和四个
最好的兄弟。

  大雪山那几个残忍武者杀掉了阿伦,阴错阳差造就现在这个身心不一的序松。

  但阿伦却永远不会因此感激他们——在那阴暗地牢中的种种折磨,至今仍留
在他心底的最深处。

  「上次没有机会报仇,但你们不知道的是那个丑少年阿伦,依然活在这个世
上呢。」月光下的白衣少年静静站立了阵,低声道:「总有一天,你们加诸在阿
伦身上的仇恨,我都会一分分的讨回来。」

  下午时分小毛几人按照他吩咐到安武侯府门口去将「自己」尸体运走时,阿
伦强忍住了想要跟出去的心思,只在府内按照母亲责罚乖乖抄书。不过此时想来
还是觉得稍稍有些不甘——这种自己给自己送葬的情形当然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
这辈子他应该也就只有这么一次的机会了。

  将桌子上的宣城纸和笔墨收好,阿伦开门让个一直侯在外面的小丫头过来,
犹豫了会儿后才开口问道:「家里放武学秘籍的地方……现在有没有人?」

  美丽丫鬟春杀意外地看了看他,眨着眼睛道:「小少爷您忘了吗?大少爷和
二少爷都不在家,老爷也去了皇都,演武厅里当然不会有其他人——那种禁地我
们下人进去的话,是要被狠狠责罚的。」

  「陪我去演武厅。」

  春杀眨巴着漂亮的眼睛,侧头看了小少爷一会儿后才点点头率先朝侯府西侧
走去。虽然这些天以来,阿伦这个小少爷扮演的不是很成功,但他毕竟顶着个货
真价实的序松肉身,偶尔有些小疏漏时侯府下人们也不会太过在意,更不会想到
「灵魂转移」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上去。

  ……

  安武侯府实在是个很大的深宅庭院,哪怕仅仅是其中那些看上去模样差不多
的各种副楼,给下人们住的别院和用来招待宾客的小楼,都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
人转上几圈后迅速迷路。

  好在阿伦并不是正常人,此刻接着身体原主人序松十二年的修炼,拥有一身
强大不知名真气的他不仅能随时爆发出三纹顶峰的力量,本身头脑也因为真气流
转而时刻保持着清晰敏锐的状态。再加上从小被当成手艺人训练的经验,要记住
整个宅院中错综复杂的建筑群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此刻一路行来,他甚至已经将每条路上的所有障碍都记得清清楚楚,如同张
地图般刻印在脑中。

  「少爷?」沉默地走了半天,春杀对小少爷最近这种古古怪怪的行径虽然有
心理准备,但这大晚上借着周围小楼影影绰绰的光,依然觉得有些害怕:「再…

  …再往前我可不能去了呢,您要不要我找陆管家去调几个府卫来陪您练手?」

  府卫可以进这个算是禁地的演武厅么?

  阿伦脑中闪过中午时分,那几个以三纹不到实力就将手艺堂十多个好手全部
斩杀的青衣家丁,却是到现在才知道他们在侯府中有着这么特殊的地位——怪不
得那个领头的高手发现手艺堂敢对自己动手之后,连老妈都没有报告一声就能调
集城防司的军人,直接将手艺堂的存在夷为了平地。

  「暂时不用了。」身材比对方还要稍微矮上那么一点,阿伦却转过头带着温
柔笑容拍了拍春杀肩膀:「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小丫鬟有些迟疑,但眼睛内的确已经积累起了许多困意。她知道这位侯府中
最漂亮也是最天才的小少爷素来宽厚,而且修炼起武学之道来也常常连续数日不
眠不休……便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序松推开演武堂木门走进里面之后,才踮着
脚步悄然离开。

  片刻之后,这座并不算最高大的两层小楼中亮起几股明亮的灯光,一些隐约
的金石撞击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附近几个楼内睡着的管家、丫鬟和内府下人们在
迷迷糊糊中转了个身,知道自家的俊美小少爷又开始夤夜修炼了:自从那次天显
异像以来,少爷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做了呢。

  夜空中的轻微响声似乎成了最好的催眠音乐,左近几处小楼中的人们都听着
着熟悉的声音,带着香甜的微笑重新进入了睡梦之中。

  × × × × × × × × × × × × × × × × ×
×演武楼一层的大厅中,摆满了各种工艺精细材质坚固、在明亮灯光下还闪耀着
熠熠寒光的兵器。刀枪棍棒、弩剑矛戟、弓斧钺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每一把
兵器都被保养的很好,虽然有些其中某些看去应该是上过战场有些年头的货色,
却依然没有半点锈迹。

  阿伦随手拿起把府卫用过的长刀在身前勉强舞了个刀花之后,不得不承认这
种武器的确不是以他现在的身高和臂长所能使用的。那些青衣府卫能够将如此别
扭的武器施展出那般可怕的杀伤力来,显然都在上面狠狠下过番苦功。

  每一柄武器都被阿伦拿起来把玩了一阵,施展几个小巧的招式。他虽然急着
想上楼去确认某件事,但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心境并不是很适合,便干脆先在第
一层耐着性子自己磨练自己。

  大约十多种兵器玩下来,阿伦还是不确定以前序松究竟习惯使用哪种。除了
几种特别的武器限于身高臂长无法运转如意之外,其他任何一柄武器被他捏在手
里时,都会有种淡淡的熟悉感觉。

  挥舞的时候,他手臂甚至会违反自己的本意「主动」做出些精妙绝伦的招式,
只不过无法形成足以战斗杀敌的连贯技巧而已——这些,应该就是序松身体对于
过往记忆的残留吧。

  阿伦对那位冤死的侯府小少爷又多了些佩服,直到所有的武器都耍过一遍之
后,才将它们轻轻放回架子上。他感觉着身体微有些出汗的畅快,带着平和微笑
踏步登上了演武楼的二层。

  内功心法……

  军神大人传下来,令序松十二岁年纪就修炼到三纹顶峰,晋阶为江湖上二流
高手的神奇心法:对于一直因为没有武学秘籍而无法修炼的阿伦而言,这才是整
个安武侯府中最吸引他的存在。

  小楼二层似乎一直点着熏香,淡淡的香味令他精神不由自主地一振,而前方
三个书架上的六七十本黄色「秘籍」,很快就吸引了阿伦的目光。就算在四壁长
明的防风灯光之下,他眼神中的光芒也渐渐亮起来,几若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阿伦那张俊美秀气的脸上喜悦才刚刚落下,就马上真心实意地抬起手反过来
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低声道:「序松小弟,我还真是要好好的感谢你呢。」

  ……

  凭着当初在手艺堂中受过的粗浅教育,以及那神秘腌臜老头教过的一些武学
常识,内功心法的修炼方式,阿伦很轻易就从这六七十本秘籍中找到了专注于内
息、真气修炼的部分。

  「腾龙诀,三清化汽神功,和合阴阳定,霸天诀……」他一边感叹于安武侯
府中各种内功心法典籍收藏的丰厚,一边则快速翻看着这些能让任何江湖门派瞬
间实力大增的神功心法,试图找出以前序松所修炼的究竟是哪一种:「唔……序
家诀?」

  在整个书架中翻到这本看上颇为古旧的手抄黄皮书之后,阿伦的心脏顿时剧
烈地跳动起来。

  他手指才刚刚接触到这本黄皮书的书脊时,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就马上从那
细细纹路上传到他指尖,传到身体的每一处细微神经,传到了心底的最深处。

  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从他手臂上冒起来,身体周围更是有层看不见的能量在
游离着,撞击着。

  而阿伦体内那还无法完全掌握的真气,更是以最快速度在经脉中急速流淌,
带起一层层无形劲风盘旋在他身体周围,将手中这本「序家诀」吹得纸页乱翻差
点便脱手飞出。

  他赶紧深吸了口气将体内的乱流平复下去,把书页重新合拢,又站在原地闭
眼闭了好半天之后才郑重地翻开第一页,对照着上面的姿势和寥寥几句心法,开
始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试探性修炼。

  「气从丹田起,入脉轮‘照日’出‘膻中’,环阳阙经一周返回丹田。提肛
闭息会三阳,舌抵上鄂口生津,照见真神解真味……」

  这些有点半通不通的歌诀,和第一页极为简单的内息运转方式,就是军神序
子芥大人修炼成当世顶尖高手的心法秘籍吗?

  阿伦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丹田处的内息,第一次以自身意识从庞大的丹田真气
海中分出小小的一缕,按照这序家诀中所教的最基础方式,在身体内流转着。

  只是此刻完全闭着眼睛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伴随着真气在既定路线中的游走,
他身体周围却散发着层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和那日,序松阿伦两人灵魂交换之时
天空中照射下的异象光芒,一模一样。

  ……

  或许是因为序松本身就是从小修炼这序家诀,才积蓄起阿伦体内那浩瀚真气
的缘故。此刻的他按照秘籍中心法一层一层地试验着修炼时,并没有遇到太多阻
碍。

  他本身对于内功心法的理解,除了腌臜老头临死前所教那些常识之外几乎是
一片空白,所以虽然序家诀中的许多行功路线在正常武者看来危险之极,但阿伦
却是毫无所觉地调运着真气根据图中所示和口诀所授,轻轻松松地从第一层「修
炼」到了第四层。

  每个相对于世间云纹武者而言,随时都可能经脉碎裂走火入魔,甚至直接暴
毙的危险处都犹如急流入浅滩般一泻而过,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

  直到他顺畅如意地修炼完前四层心法,翻开这本序家诀中间部分,开始按照
第五层心法上那小人儿经脉所示修炼时,才第一次感觉到这军神大人修炼的心法
……其实并不像之前表现的那么简单。

  本来每次都随随便便就能流淌入下一级经脉的真气,却在个名为「正海」的
脉轮处盘旋不已,始终无法得其门而入。他眉头微皱想要试着稍稍用力时,身体
中却突然传来阵极为可怕的刺痛,无法继续。

  阿伦睁开眼睛再度看了看书上面所示的图形,确定自己没有练错后,猜到之
前的序松大约也是修炼到这处才开始遇到瓶颈,没有继续下去。

  那么……现在已经纹上了第四道云纹之后,这个瓶颈应该就不难突破了吧?

  他心中微微一动,重新闭上眼再度试着冲击这第五层心法中的「正海」脉轮
时,刻意地将心神灌注在了后腰处——那个自己从没有亲眼见过的四纹云纹之上。

  以序松身体突破第三纹境界,成为更强悍云纹武者的关键……应该就在此处。

  乳白色的光芒再度从他身体周围散发出来,只是这次后腰云纹处的光芒,要
显得比周围剧烈一些。

  片刻后阿伦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真气流动,不断冲击着「正海」脉轮时似
乎稍稍有些不对——整个感觉极为漂浮,仿佛是身体周围都空空落落地没个安稳
处。

  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却突然看见眼睛前方竟横着根巨大的原色木头,上面
还刻着数个小字。

  「庆云城,城建司监制。」

  这里……

  是……

  阿伦心中倏然一震抬头朝上看去时,就见到原本足有三丈高的小楼二层屋顶,
近在咫尺!

  他再度朝下方望去] ,就见到自己盘腿而坐的身躯,居然已经飞离地面三丈
之高!

  「怎么……」

  两个字才出口,他身体内真气一泻,整个人直接从这三四丈高的地方跌了下
去。

  阿伦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没有受任何伤。他脑中只有两个念头。

  「只有九纹以上的传说中顶尖云纹武者,才能够超越世间规则,自如浮空。」

  「飞翔的感觉真好……我……还要飞!」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09-11-22 11: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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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不錯的小說,作者架構的世界很新奇,不同以往的世界,這一點值得我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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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啊高手!以云纹为线索,以美貌少年和丑陋少年为对比,一句“晚来天欲雪”就架构出了江湖的博大,再加上官家的气概,宏大的框架就此形成。起始于边城,将来还会诸多衍生的门派,可以预见到将来诸大名门会京师的豪迈了。
有幸拜读大作,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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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人啊!小说读起来很有感觉,今日有幸读但《秘纹》这一大作,希望作者更新速度快些,中间不要像其他作者一样有断更现象,我会支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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