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任日向守 2016-7-20 13:26
冬日食记
[color=#111111][font=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size=13px]栗子秋熟,可关于吃栗子的记忆却大都是在冬天。清冷寂寥的北方街头,枝桠光秃,小贩推一辆三轮,上面架一个火炉,炉上一口大铁锅,栗子在黑亮的砂石中翻动着,哗哗啦啦夹杂着响亮的叫卖声,是冬日里特有的热闹。小贩穿得厚实,脸冻得通红,看起来笨拙,装栗子时手脚却不含糊,利利索索一铲,那饱满的一颗颗就落进了黄色油纸袋中。刚出锅的栗子烫,捻起一颗,烫得人不知怎么是好,不能扔,只好弯着手掌,来来回回地颠。我性子急,眼看着,却吃不着,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等稍微凉下来,便拿牙一磕,栗子壳“咔”地一声破裂,栗子的香气便钻进了口中。热气从那金灿灿的果肉中袅袅地溢出来,冬天一下子就真实了。第一口栗子是近乎神圣的,像是某种季节的仪式,经过了漫长的疲惫的一年,我们终于来到了尾声将至的初冬,严寒虽可恨,但因这一口软糯温暖的香甜,一切便似乎可以一笔勾销了,于是,冬天便可爱起来。我们捧着装栗子的袋子,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继续向前走,走进冬日茫茫的街道,走向值得期待的来年。[/size][/font][/color]
[color=#111111][font=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size=13px]北京的栗子常见的是良乡板栗,良乡如今被归入房山区,古时房山归良乡管辖,板栗原产地为房山,但集散于良乡,故名良乡板栗。良乡是古来即有的名字,带着种旧时的文雅,名字的典故来源于秦朝,因“人物俱良”而得名。似乎可以回望到那个尚靠车马来行商的年代,路上扬起风尘,摊贩商贾于集市中往来议价,冬的凌冽中忽然飘散起一把炒栗的香气,于价格的“杀伐”中增添了一抹人情与暖意。良乡的名字中的“乡”字也给人慰藉,冬天是个适合怀乡的季节,谷粒进仓了,红橘收了,黄叶落了,大地荒凉了,灯火在黄昏时一盏盏亮起来,看一眼,思念的情绪就沉甸甸地压到心上了。[/size][/font][/color]
[color=#111111][font=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size=13px]幼时盼新年,结了课,没几天,就将近年关了。年关是忙碌的,母亲脚步生了风,往往天才蒙蒙亮,我就会被她上下楼的声音吵醒。我蜷缩在被窝里,懒洋洋地听着屋子外的声音,锅碗瓢盆欢快地撞击、父母低声地交谈、卖油条豆浆的小贩的叫卖,一切都喜气洋洋、精精神神地,仿佛被新年染了色儿,明艳艳的。一切也都是安稳而平静的,我被这温暖祥和密密地裹起来,一忽儿便又睡去了,再做上一个半个糖色般稠密的梦。[/size][/font][/color]
[color=#111111][font=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size=13px]最先准备的是腊肠,熏烤费日头,一天天的得算好,往往一跨进腊月,母亲就会起个大早去菜场买新鲜的猪肠和肉。起先做腊肠是全靠手工的,就连剁肉也绝不叨唠机器。整整的好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细细的肉条,再拌上闻起来就呛鼻子的红辣椒面儿和其他调味料,用手在大瓷盆里呼呼一阵搅拌。大人灌香肠,我们就支起个小火炉,找来竹签子,将那细长条的肉穿成串,架在火上烤。没一会儿,油就滋啦滋啦地往下掉,忽地便窜起一两簇高高的火焰,吓得我们围着炭炉又叫又笑。肉进了透明的肠衣,扁扁的肠衣就渐渐地鼓起来,鼓成浑圆的柱状,闪着亮晶晶的润泽的光,然而那紧绷绷的表面总让人看着有些心慌,仿佛憋足了一口气又快撑不住了,所以最后得用牙签随意地戳些小孔,小孔们小嘴似的散布着,轻轻地张合着呼吸。灌好的香肠用竹竿挂起来,整整齐齐一截接着一截,如同打着领带的笨拙的毛小孩。风轻轻地将它们吹干,水汽一点点消散,变得爽利,这之后就是漫长而美妙的熏烤了。家乡用的大都是松木,每年都会有人拿着斧头去山林里伐木,赚一点儿过年的盘缠。也不知道父亲是从哪儿知道谁是伐木的,但总有那么一天,会有一个扛着好几棵小松木的男人出现在我家后院。我站在阳台上,看他把那木头堆在墙角,接过父亲的钱,细细点一遍,揣进兜里,大步地离开。每年都是这样,每年都是重复着的新鲜,木头是旧的,事情也是旧的,可年关总是新的,而松枝也是新的,新新旧旧斑驳在一起,绞缠成松枝燃烧的香气,凝结在那腊肠中,变成温润又带着些微刺激的味觉记忆。[/size][/font][/color]
[color=#111111][font=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size=13px]熏制腊肠一般都在我家三楼的小阁楼里进行,阁楼的角落堆着炭盆,一年中只有最后一个月会燃起烟火。父亲把松木抗上来,放在一边,绿绿的一排,像个翠色屏风。松木燃在炭盆中,绿叶带着湿气,一开始没有明火,只有汹涌而出的灰蓝色烟雾,那烟雾的香气顺着楼道慢慢地流动,我坐在卧室,还能隐隐约约嗅到空气中那种热烈的燃烧的气味。绿叶燃尽了,剩下干枯的木枝,就迎来了明火,而明火猛猛地烧过一阵后就渐渐地灭了,剩下些忽明忽暗的炭和一盆满满当当的灰烬。这时,父亲便会来敲我的房门,咚咚咚,门开了,他探进来半个头,手里揣着两个土豆,说,想吃烤土豆吗?我便会立马扔掉手中的书或者笔,雀跃地跟在他身后,叮叮咚咚跑上楼,跟他把土豆埋进松枝燃烧后的灰烬里。他蹲在炭炉前,用火钳把灰慢慢地拨开,挖出一个两个小洞,将土豆放进洞中,然后又用火钳把周围的灰轻轻地扒回去,掩埋好土豆。这过程我尤其爱看,要是父亲没有叫我,只是在烤好后再拿给我,我是会不高兴的。因这掩埋给我一种等待特有的焦灼的甜蜜感,仿佛农夫在春日里种下了一粒粟,到秋天之前都会怀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关于丰收的梦。埋好土豆后,我就回到房间继续看书,可总忍不住跑出去问父亲好了没,有时跑上三五趟,父亲都不耐烦了,只好带着我上楼,扒开那灰,用火钳轻轻地敲打,仿佛在询问那土豆,你熟了没啊?烤好的土豆用毛巾包起来,放凉一会儿,然后剥开,土豆质朴的热热的香气从那缝中钻出来,然后定睛一看,便看见了香气后面那金灿灿的果实。这种吃法和黄蓉的叫花鸡异曲同工,是尘埃做出的一个金色的梦,梦中我和洪七公一样不愿醒来。[/size][/font][/col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