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猴王 2007-1-10 13:30
我认识的赵忠祥:他完全不像是饶颖所说的那样[转]
今天陪女儿看《动物世界》。两岁四个半月的女儿看得津津有味,边看边听边自己解说,看到小海狮被鲸鱼吃掉时,竟然急出了眼泪:“它多可怜呀,它找不到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是在听解说,听赵忠祥的解说真是件愉悦的事。不过画面上的他更显衰老了,尽管有演播室的灯光起作用,那种眼神还是让我有一点点难过。
其实一直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又一直很犹豫,担心在网上遭到无谓的攻击甚至谩骂,我不是名人,还缺乏对侮辱的心理承受能力。以下是我眼中看到的赵忠祥,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些文字的真实性,尽管我也知道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现实环境里,人格可能最算不了什么。
一直以来,身边熟悉的朋友会好奇得问我:“赵忠祥那事儿是不是真的?”也曾有北京某网站悬赏5000元约关于“他那事”的稿子,越香艳越好。我也曾上网简单地浏览了一下,真应了那句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先来说一下电视圈的生态环境。最近台湾娱乐圈的最“骇”丑闻便是众明星吸食大麻事件,可是圈里人说起来反而很平淡,胡瓜甚至说这是收视率惹得祸,艺人们的生态环境太脆弱。这在他们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知道的是圈外的观众,尤其是那些粉丝们。为何反差如此之大?是因为灯光的炫目,因为电视屏幕产生的神奇距离。
央视的名人也不例外。他们所处的生态环境可能更脆弱更复杂,台湾的艺人比较单纯,他们主要对收视率负责,对市场负责;央视的主持人其实是身处行政和市场两种体系的狭缝中。著名台湾艺人吴宗宪说过:大陆的主持人说话时既怕烫伤了观众,也怕烫伤了自己。我要补充一点:他们更怕烫伤了领导!所以在央视,首先得学会“混”!以降低甚至丧失人格或风格的方式混;以建立某种利益关系混;以某种情感或生理的交易方式混,不一而足。所以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常常会很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近乎弱智的面孔能在屏幕上坚持下去?如果不是有较强的背景或靠山,那一定是因为他(她)会混!
在这样不公平不规范的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丛林法则”往往成为了最高法则,很自然的,对中国社会来说很重要的道德法则反而成了傻子法则。在这样恶劣的生态环境里,我在不长的时间里亲眼看到了某些人的心理扭曲程度和不堪之重,大多数名人其实活得很累,很难,却身不由己。大多数人就那么强迫自己接受和顺应,因为央视有太多令他们(她们)放不下的,那是个名利场的巨大磁场。也有例外,比如曹颖,比如黄健翔。但是为自我和尊严故,或主动或被动地放弃央视这样的媒体平台与事业和声望,确实也必然会损失自己的前程。促使他们选择鱼而放弃熊掌的,便是这个生存环境中某些让他们忍无可忍的隐性因素。只是因为长久以来央视在媒体话语权中的垄断地位,没有哪个媒体会把它微观的一面真实地呈现给大众。所以出了赵安事件,大家会“骇”,风闻了赵忠祥的“那事儿”,大家更是“骇”!
下面我要说的便是身处这个生态环境中的赵忠祥。
在央视开始采取企业聘用制以前,我和众多追梦者一样,通过领导推荐老师推荐到一个新的栏目组工作。赵忠祥那时被制片人拉来做主持人,我是制片人当时比较信任的小兵,又肯吃苦又不乱说话,最初便成了给制片人跑腿的。比如给赵忠祥送服装费、送资料以及其它联络工作。
我第一次跟随制片人去赵忠祥家认门儿,“骇”极了!首先是因为我几乎没认出给我们开门的这个老男人就是屏幕上的赵忠祥。他的背有点驼,严重缺少头发,穿着拖鞋,有点邋遢,走路时有个脚还似乎不太利索,跟保姆说话像是个老太婆一样即和蔼又唠叨。其次便是他的家实在太小,客厅里放了谢谢后好像就没什么地方了,装修也很陈旧一般。我最初以为名人都很有钱的呢。
我后来在办公室学赵忠祥走路,同事们正笑得乐不可支,制片人进来了,我被抓了个现行。她告诫我要尊重赵老师,这样传出去会有损于他的形象。她同时还告诫我,以后在赵老师面前说话要谦虚点,因为她感觉赵老师对我的说话态度和语气很不满意。我一头雾水。
果然,有一次要录演播室了,我看见他步履匆匆地过来,就问:“赵老师,要不要我帮您安排化妆?”他刺了我一句:“我的化妆还要你安排吗?”我很委屈。见他自己走进化妆间,掏出一个很普通的小化妆盒,自己就对着镜子画起来。那些化妆师居然照常聊天,也不帮忙。出来的时候,就和屏幕中的赵忠祥一模一样了。后来我就知道了,他基本上都是自己动手化妆,不用按工作流程安排,除非他自己专门提出来。他那样刺我,其实是因为我不了解他的工作习惯。后来,我更加知道,他是一个说话不会装饰和绕弯的人,至于是否是因为名气太大,我想也有点吧。
比如说录节目时,如果请了某位市委书记、市长之流,人家就会通过我们提出想请他吃饭,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太太做好了,我要回家吃饭。”他连我没有时间这样的辞令也不会绕着说。那些地方领导一边说着遗憾遗憾,眼神里已经有了嫌他架子大的反感。但是我们每次谈台本时,他会如约来到梅地亚的一楼餐厅,我们让他随便点,他很替我们省钱,往往就点二十几块一壶的菊花茶,很有耐心地和我们通本子。碰上他灵感迸发的时候,我的肚子早就发慌了,他还在那里“吃”本子,往往是餐厅过了开饭时间,他家里也过了作饭时间,他才恍然大悟:“哎呀,忘记吃饭了!”
也有他愿意坐下来攀谈的时候,比如碰到画家、学者、作家、院士的时候。我们曾经请中科院林业研究所的一位院士做嘉宾,赵忠祥在候播大厅向老院士请教一些比较专业的环境问题、林业问题,态度很诚恳。所以我觉得他本质上是很文人的,有清高或者说人格独立的敏感。
在后来的工作接触中,他对我的印象逐渐不那么生硬了。一个原因是我从苏州来,他有不少亲戚是苏州的,他对苏州有亲切感,苏州电视台每次请他,他都很帮忙,他在聊天时喜欢跟我说些这个城市的独特文化;还有一个话题是关于他的儿子的。我和他的儿子赵方同岁,赵方那一年去英国留学,作为父亲的赵忠祥可能是因为看到我就会想念儿子的缘故,他总是跟我说赵方。他说赵方从来不看他的书,他把《岁月随想》压在儿子枕头下他也不屑一顾,说赵方看不起搞电视的,所以他去英国读计算机了。他很佩服儿子。
说到吃饭,有两件事让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有一天,赵忠祥情绪非常之好,他来到休息大厅的时候,我们组都快吃完午饭了。他和我坐在一起,问我今天吃什么?我说有回锅肉,他说好啊我喜欢吃回锅肉。得知他还没吃,我帮他拿了一份盒饭,他吃得香极了。边吃边盯着我正在吃的米饭,问我吃得完吗?我勉强吞咽着说吃得完,我后来是实在吃不下了,他居然说吃不完就把剩下的拨给我吃吧。我赶紧站起来去给他再拿一份,反正还剩很多份呢,被他挡住了:“我就知道你吃不完,把剩下的给我吧,别再开了,太浪费!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没挨过饿,不知道粮食金贵。”他吃完我的剩饭,抹抹嘴,说赵方今天回来了,我说您干吗不在家多呆会儿啊,他说儿子一回来就直接去中关村上班了,再说还要准备一下下午的演播室。
还有一次,也是吃饭。一位地方领导在我们录完节目后请我们到昆仑饭店吃饭,不远处是杨澜的阳光卫视庆祝仪式,有很多央视的都被请来了,煞是热闹。我们吃的正欢,那边就有嘉宾一个一个地溜过来了,包括我们的部门领导。斯文的领导连交际辞令也省略了,先埋头狂吃了一顿,才缓过劲儿来。说杨澜太“洋”了,请大家来,就是搞冷餐会,那也罢了,来的太多,谁都得说上几句,到现在还没开始冷餐呢。他突然就有点坏笑起来:“老赵也来了,他还在那儿硬撑着呢,肯定饿慌了!”我说要不要叫他过来垫垫底儿,领导说叫他也不会来,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领导酒足饭饱开始跟我们谈艺术,有一地方房地产商问:最近李少红找他投资《橘子红了》,是否值得一投?他怕自己的钱打水漂。领导手执牙签沉吟片刻说:“李少红虽然不是很火,但是很有潜力,值得投给她!”以后那位房地产商果然就赌了一把,赚得满眼生光,频频出现在梅地亚。这是后话。反正那天我们离开昆仑饭店的时候,那边大厅里仍是人头攒动,估计冷餐会还没开呢,可饿坏了不少名人。
我一直认为赵忠祥有点迂腐,他不象是圈里人,有点学究气,性格执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常青树的。如果真要分析,我想最大的因素是他的敬业。我有一次送给他的台本中,有一句话描述“榕树是濒危物种”,其实那稿子是策划写的,赵忠祥打电话来表示怀疑的时候,我敷衍说应该是吧,他后来又几次三番地打电话,说自己查了若干资料,建议我也查一下,榕树不属于濒危物种,我又说那您就改过来吧,他很生气,说面对这么严肃的科学问题,怎么可以这么马虎?这会给观众多大的误导?我吸取教训,以后凡是他有异议的地方赶紧查资料,虽然也作了不少无用功。
赵忠祥的认真劲儿非大多数主持人能比。在他已经不做我们的栏目之后,有一次我预定了录音间,正好是在《动物世界》后面。已经是我们的时间了,赵忠祥还在一遍一遍地录解说,他们的编导说可以了可以了,他还是坐在那里说跟画面对得不太准,要求哪些部分重配。老实说我也觉得很好了,细微的声画不对位观众怎么看得出来?结果是我们的时间严重被侵占,他才起身离去,那时已过中饭时间。给我配解说的那位很生气,说赵忠祥这人太自私,只顾自己,不就仗着自己资格老嘛。实际上我觉得是预定机房的管理体系有问题,在情感充沛的语境中,另外让赵忠祥换音频机房的话,录音效果肯定差。我只有等。
赵忠祥被老中青制片人皆看好,可能就是他那难得的敬业。赶上节日是他最忙的时候,有时候难免发生时间错不开的情况。我们有一次录演播室,赶上请他的另一档节目拖时,我们只好请观众吃午饭,我更是频繁地奔跑于两个演播室之间,催促那边赶紧完工。直到下午两点,赵忠祥才一步并作两步得走出来,他径直去了卫生间。估计是如厕、化妆两不误,出来时已经换了另一条领带。我问他要不要 先吃点饭,他说不用了,录完再吃吧,观众都等急了!他大步走进演播室的时候,原本因时间延误情绪激动的观众先是安静了一下,突然响起如潮的掌声。赵忠祥站在舞台上对观众席深深地鞠躬,说对不起来晚了,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接下来让我们愉快地开始进入我们的节目吧。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开场白直接进入主题的,他饱满的情绪影响了台前和幕后,节目录得很流畅。我不得不佩服他的主持功力,但是看着他走出演播室时疲惫不堪的背影,我觉得他活得好累,台前的辉煌和台下的落寞,所为者何?
还有因为工作产生分歧时赵忠祥的执拗或者说不灵活也是少见的。比如有一次录节目前通台本,导演是北京台的一位老导演,很严谨也很执拗,俩人就掐上了。我是助导,眼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而赤,只有和稀泥的份。赵忠祥在录制前突然又有了新想法,老导演认为他太善变,原本讨论过的台本现在又推翻,哪里来得及改?俩人一直争到晚上,赵忠祥气得拂袖而去,那位老导演刚坐下和我谈本子,突然血压就上来了,赶紧吃药。好在第二天录制现场,赵忠祥基本还是按照导演的调度来,并没有天马行空地发挥,还是很为后期剪辑着想。
说到财富,我想赵忠祥应该不是很有钱的那种。台里不允许做广告,但是各人有各人的生财之道:无能的制片人靠挖栏目的经费发财,尤其在央视最初试行制片人制度的时候,财务严重缺乏监管,经费几乎就是制片人自己的,可以随心所欲地花掉。制片人和社会上的包工头无异;有本事的制片人,到社会上去找钱,凭着央视的金字招牌,到地方上作宣传活动,既做活了节目又丰腴了自己。至于有官位的,靠那些制片人养着就高枕无忧了,有无数堂而皇之的顾问费、策划费等着他们去收,他们可以看作是发包商。那些个主持人,最成功的当然是一些女主持,她们会把结婚当作最大的升值牟利方式,选择一个商人做老公是比较现实的,当然这些为人妻者也不是吃闲饭的,她们有央视这样的交际平台,本人有替老公做公关的能力,往往会帮助老公打开各种关系,这是最高级的牟利方式;另有一些,尤其是那些男主持,往往出现在北京的小众、较私密场合,一般是有熟人介绍才会露脸,出场费或曰红包因各人名气不等,多则五、六万,少则万元,比较灵活,他们(她们)叫唱堂会或跑堂会,我就亲眼看到过某名气直逼赵忠祥的年轻主持人,边开策划会边不时看表,然后起身对大家拱拱手说要唱堂会去了,不好意思,先行告退。众人并不责怪皆表示理解。只能说这位主持人比较清醒,参破了名利场,趁着红火时先赚钱让老婆孩子过得舒服再说。
赵忠祥就属于看不透的那种,他对名看得很重。他早已成名,他更多的是珍惜自己的荣誉、成就感而非名气。在快要退休前,他可能是意识到了利益的重要,去地方电视台做节目的次数多起来,但也仅限于电视行业本身。还有那种即将告别舞台、逐渐退出灯火区的落寞,也是能感觉出来的。他的整个生命都于电视融合在一起,然而注定是要剥离出去的,这让他有些失重。所以在他退休前后,铺天盖地的网络报道、攻击乃至谩骂真是打中了他的要害,不管有没有真事,不管他官司是否打赢了,以中国人那种“听说……”的议论方式,他都是输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赵忠祥,是2004年的春天。那时我已决定不再踏入央视这个梦工场,这个让我见到最多光鲜和最多丑态的生物圈,重新捡起平淡而真实的生活。我挺着大肚子,去台里还带子。因为这个环境里结婚率太低离婚率太高生育率更低,我被办公室和磁带库的老人们当作宝贝似的,凡事都有人代办了。我身心轻松地走出方楼时,迎面碰到了赵忠祥。他穿着藏蓝色的风衣,走在北京春天的风沙里。他的风衣领竖着,象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好像在思考什么。奇怪的是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我本来想要走过去叫他一声赵老师的,可是招呼过后说什么呢?他也许已经不认识我,也许已经认不出我。
有一天我带女儿去国家图书馆门前的河边乘凉,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怡然自得地垂钓。我以为是赵忠祥,想想不可能,走近了看果然不是。是一位学者模样的老人,他扭过头来逗我女儿玩,很放松很闲适的神情。
赵忠祥们不可能到大庭广众之下钓鱼,他们事实上已经被剥夺了自由的空间:不可能在心情很好或不好的时候随意地逛街、买菜、看电影或者遛达,所有这些可以舒缓心情的生活琐屑都被省略了。他们是和名、和利、和更大的名、更多的利、和成功赛跑、和时间赛跑的另类生物群落。马云说过:伟人的伟大在于对平凡的回归,他真是个聪明人。问题是如果这个社会已经不给他们一个平凡的评价标准和平凡的生存空间呢?
赵忠祥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我的那些依然在央视努力奋斗的朋友们说起他的“那些据说”时,更多的是说他傻,说他太较真,说他太老实。他们认为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事,太容易搞定了,用金钱或者是其它的手段,要善于妥协,尤其是向媒体同行妥协。现在,他整个是栽了!
大众对赵忠祥绯闻的关注,其实只是那个生态圈的冰山之一角。
我想说的是:赵忠祥是我见到过的最认真、最勤奋、也最敬业的主持人,他为我们平凡的生活创造过并且依然在创造着美好的精神食品。作为一个电视从业人,他曾经为我树立了敬业的典范;作为一个母亲,当我女儿津津有味地沉浸在动物世界中时,我由衷地感谢他的创造。幸好中国的电视行业还有赵忠祥这样不靠“混”打拼的人,而我们的电视人生产出的精神垃圾实在是丑不胜收。
我不知道评价一个人最合适、最客观的标准是什么,我也不敢保证我眼中所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只是在想,其实人人都是凡人,凡人都不完美,完美的评价标准乃至超标准可能会先入为主地影响我们的视线和判断力,就象是森林障目、不见一叶了。而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一片绿叶而已。
但愿我写下的这些文字,不会为自己招来一些不美好的东西。因为我实在更愿意看到人性中光亮、善良、令人愉悦的那一面。我选择并热爱美好的生活。